住四條互相扭結的情節線流,作為流貫全書的主流,使之成為縱向組接與橫向拓展特寫畫面的骨架與樞紐。
這四條情節線流是:一是以太虛幻境及可以自由出入幻境與人間的癞頭和尚茫茫大士與跛足道人渺渺真人組成的虛幻世界。
這個世界的人物形象雖然談不上性格化,多是概念化的,意象化的,然而卻以各種圖谶、歌詞、對話、活動,貫穿于現實世界之中,顯現冥冥世界的天機因緣,對人間世界的盛衰變幻與主要人物的命運結局,有一種冥冥操縱、預示、點化作用。
二是以相對獨立卻又互相交織的寶玉與黛玉的愛情悲劇,和寶玉與寶钗的婚姻悲劇,共同組成的婚愛悲劇主旋律,表現出在封建禮教枷鎖桎梏下,不管是叛逆人物的叛逆愛情,或是按封建秩序組合的婚姻,最終都是悲劇性的,令人肝腸欲斷的。
三是以賈府為代表的封建社會,不管是與四大家族結成“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的關系,甚至上攀皇親,中結官府,下聯豪紳,但總難逃“盛筵必散”的規律,必然會“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産生經濟的、精神的、倫理的,甚至繼承人的危機,而不可扭轉地朝着“忽喇喇似大廈傾”般衰敗着。
四是在“盛筵必散”衰敗趨勢下,封建勢力總力圖挽救衰敗局面,必然首先加緊對奴隸們的奴役與箝制,奴隸們也必然出現自覺不自覺的反抗,從而制造出一系列“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人間悲劇。
一個個女奴的被逼含冤自殺、悲憤夭亡、被攆出府、踏入空門,甚至連貴族的少婦、姑娘、親屬的青春寡居、飲劍夭亡、折磨緻死、遁入空門,都組合成“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情節線流。
這四股情節線流,是以賈府的衰敗趨勢作為紅樓世界的總體流勢,而玉、黛、钗的婚愛悲劇與“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人間悲劇,便是賈府走向衰敗進程中的兩股貫穿始終的悲劇情流,虛無世界又是從總體上預示着甚至支配着這個悲劇趨勢中兩股悲劇情流的。
它們就是這樣互相扭結在一起,組合為紅樓世界的情節主流的。
其它大大小小的事件、情節都是為了襯托或表現這個情節主流的。
二是橫向拓展的旁枝散葉,都組接為情節總流的有機脈流,豐富着完整的藝術整體。
《紅樓夢》重點寫的僅是賈府一家的興衰中的人人事事,為什麼卻具有映現整個封建時代的藝術功能,被人們譽之為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就是因為它重點寫賈府,又不是孤立寫賈府,寫出了賈府與整個社會四面八方的廣泛聯系;也不是孤立隻寫四條情節線流組成的情節主流,而是寫了情節主流映帶并現的多條相關的微溪細流。
所以,就能夠寫賈一家卻映現出整個社會風貌,寫一個家庭興衰趨勢中的人人事事,竟成為整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
如30回寫賈寶玉與金钏兒逗趣調情,被假寐中的王夫人聽見,立即翻身起來打了金钏兒幾個嘴巴,攆出府去,硬說是她把“好好的爺們”“教壞”了,使她含憤投井身亡,成為賈府第一起暴殄輕生,丫頭含憤自殺事件,揭開了賈府“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序幕。
這時,作者卻不直接把這一事件帶來的一系列情節接着貫穿下去,卻别開生面地從另一時空進行橫向拓展。
寶玉見王夫人假寐起來,早一溜煙走了,忙進大觀園來。
隻見赤日當空,樹陰合地,滿耳蟬聲,靜無人語。
剛走近薔薇花架,隻聽有哽咽之聲,站住細聽發現有人,忙悄悄隔着籬笆洞兒一看,隻見一個丫頭蹲在花下,手裡拿着绾頭的簪子在地下亂劃,仔細看去卻是寫着一個又一個薔字,一面悄悄流淚。
他不覺看癡了,心想她一定有什麼說不出來的大心事,才這樣情景。
霎時涼風過後,竟唰唰下起雨來。
寶玉看她頭上滴下水來,紗衣登時濕了,便禁不住說道:“不用寫了。
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濕了!”那女孩唬了一跳,擡頭一看隻見花外有個人叫她,以為是個女的,便笑道:“多謝姐姐提醒了我。
難道姐姐在外頭有什麼遮雨的?”寶玉嗳喲一聲,才覺渾身冰涼。
低頭一看,自己身上也濕了,說聲不好,一氣跑回怡紅院去了,心裡還記挂着那姑娘沒處躲雨。
這個圍繞情節主流的橫向拓展情節,看似遊離情節主流的旁枝散葉,其實卻是整體世界的有機組成,也是情節主幹的有機枝葉。
它不僅從另一角度豐富着寶玉這個主要人物的性格内涵,表現着寶玉對衆女兒的關心體貼心态,而且也豐富着整體情節流程,因為這個女孩也是“千紅”“萬豔”的一員,她是被買來唱戲的十二女孩之一的齡官,她不僅有自己的愛情、煩惱,也有自己的命運主見。
當寶玉得知金钏兒含憤自殺後,不僅“五内摧傷”,“恨不得此時也身亡命殒,跟了金钏兒去。
”甚至造成父親見狀的不滿、笞撻;在金钏兒祭日,甚至躲開攢金慶壽熱鬧,到郊外為金钏兒祭奠。
這些都屬情節主流略而不論。
值得注意的是,到35回卻又從橫向上作了另一拓展組接。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