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被迫改成了“秋菱”。
菱為夏末秋初開花,秋季結實,一年的生命周期就結束了。
所以香菱改名秋菱,意味着她的生命将比原來要結束得更早。
四十八回香菱學詩是香菱從金陵來到京師,進入賈府後塑造香菱藝術形象的一個重要内容。
在前八十回香菱故事中正好處于中間,可以看出曹雪芹注意結構平衡的良苦用心和不凡功力。
那麼曹雪芹寫香菱學詩究竟想表達些什麼呢?
香菱本來對作詩基本上一竅不通,所以拜黛玉為師,黛玉說她“不知詩”,确實不過分。
黛玉對如何才能将詩寫好,大發宏論,有虛有實,耐心指點,和寶钗雖然也支持卻不大熱心,形成了鮮明對比。
因此香菱學詩的第一個作用是為了突出與陪襯黛玉、寶钗這兩個主要人物。
第二個作用是使大觀園的活動更加活躍,不但寶琴等來了,剛剛學詩的香菱在五十回蘆雪庵争聯即景詩中居然也有了兩句。
而且在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表現得十分活躍,是“強死強活”地給探春灌酒的三四個人之一。
可見大觀園的環境有利于人性複蘇,有助于少女少婦們精神創傷的修複。
隻可惜香菱在大觀園生活的時間太短暫了。
但是我們最須要注意的畢竟是香菱學詩對于香菱藝術形象塑造本身的作用。
四十九回寶钗在評論香菱苦苦學詩時曾經說“呆香菱之心苦”,香菱學詩确實很下功夫,連夢中都在念叨。
四十八回寶钗說:“你本來呆頭呆腦的,再添上這個(學詩),越發弄成個呆子了。
”前面我們提到晴雯身世也和香菱有共同之處,但是有一個重要不同是我們須要注意的,那就是晴雯被賣到賈府是十歲,很快就到了賈母身邊,而賈母身邊有許多丫鬟,其中就有比她略大的鴛鴦,和她年歲差不多的原名珍珠的襲人和原名鹦哥的紫鵑等等;而且寶玉本來就住在賈母這裡,早在遷入大觀園之前晴雯就與襲人等一起主要照顧寶玉。
所以晴雯生活的人際環境要比香菱好得多,有利于美好人性的保持和修複。
而香菱被薛蟠搶來時已經十二三歲(第四回門子語),她所受的苦難和這種痛苦經曆對性格的消極影響,要比晴雯大得多。
由于香菱的悲慘遭遇,在她身上缺乏少女通常具有的那種靈氣。
香菱學詩并沒有學到詩人氣質,沒有學到詩人那種追求自由、抒發情感的意識與情緒;香菱隻是學到了一些寫詩的技巧,都是些皮毛。
所以香菱的呆,不是笨,也不是寶玉式的癡情,而是精神上的麻木!
夏金桂的出現徹底斷送了香菱的最後一點希望。
小說對夏金桂有幾句關鍵性介紹:她年方十七,按說屬于寶珠類的女兒,但是由于家長對她“百依百順……嬌養太過……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糞土”。
這已經不隻是嬌生慣養、驕傲自大,個人修養上的缺點,而是惟我獨尊,目空一切。
夏金桂出嫁前嚴重的問題在于,由于她在家裡稱王稱霸慣了,所以打定主意一過門就“須要拿出這威風來,才钤壓得住人”。
夏金桂顯然在家庭中早就已經不是寶珠,早已成了死珠子,結婚後又自覺地要降伏丈夫,欺淩小妾。
夏金桂追求的不是愛情,而是權力。
她在對權力的追求中,人性進一步失落,并異化為獸性。
七十九回香菱遇見寶玉的對話是前八十回中香菱最重要的一場戲,也表現了香菱最應該發人深省和令人憐憫之處。
在賈寶玉看來,誰家的女兒嫁給薛蟠那是“不知道造了什麼罪了(造孽,遭罪)”,而香菱卻真心誠意地感到高興,幾乎是在與薛蟠分享幸福。
所以當寶玉從她嘴裡得知薛家已經決定迎娶夏金桂,問起夏家的情況時,香菱興高采烈長篇大論地向寶玉介紹夏家和夏金桂本人,說薛蟠如何出門做生意時順路去看望這門老親戚,也是戶部挂名“數一數二”的皇商;還自豪地說這夏家如何“非常的富貴。
其餘田地不用說,單有幾十頃(一頃一百畝,合六萬六千多平方米)地獨種桂花”,從宮裡到王侯府中直到買賣人家,都叫他們“桂花夏家”。
還說,如今夏家沒有兒子,隻有老太太和這個姑娘,“可惜”這門絕後了。
香菱不是以旁觀者的身份介紹,也不是懷有敵意、醋意冷嘲熱諷,而是看作自己的喜事那樣。
這種精神狀态和情感反應,真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問題的嚴重性還在于,寶玉看她竟然毫無警覺,急忙提醒她說:“咱們也别管他絕後不絕後,隻是這姑娘可好?你們大爺怎麼就中意了?”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香菱所關注的重點和态度跟寶玉完全不同。
香菱卻笑着說,薛蟠和夏金桂的結合“一則是天(生的)緣(分),二則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似乎在述說一件完全和自己利害無關的婚事。
不但沒有任何利害關系,而且還是自己的一大喜事一般,說:“我也巴不得早些(将她迎娶)過來,又添一個作詩的人了。
”小說在這裡寫道:“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