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談談秦可卿的問題。
現在發展出一種“秦學”來,我不知道“秦學”是怎麼建立起來的。
曹雪芹在寫秦可卿這個人物時聽了别人的勸,把這個人物改寫了,現在小說中的秦可卿是個很完美的賢德的孫子媳婦。
我就這個問題寫過一篇文章叫《丢了魂的秦可卿》。
我相信在曹雪芹的原作中秦可卿是個有非常複雜性格的人物,不過現在她已經完全改變了,變成了一個完全的賢德媳婦,一家上下老小,包括老祖宗都說她是十全十美的。
就連她的死也從“淫喪天香樓”變成了病死,而且她得病治病的過程也都寫得很細緻。
我個人感覺這是曹雪芹《紅樓夢》創作藝術上的一大失敗,他不應該聽别人的意見,把秦可卿改成現在這樣。
魯迅稱贊《紅樓夢》,說它寫了真的人,也就是說人物性格比較全面,并非好人都是好,壞人都是壞,但是秦可卿卻恰恰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好人。
而現在我們的紅學中還有人把某些創作修改秦可卿人物形象時遺留下的痕迹,就是畸笏叟所說的沒有改掉的東西拿來做猜測,甚至說秦可卿是藏在曹家的一位公主,這就離開藝術形象太遠了。
我一直有一個觀點,《紅樓夢》是小說,不能把它作為事實考證的對象、曹家家世考證的對象。
曹家人隻是内務府的官員,地位不高,雖然跟皇家很親近,而且得到康熙的信任,但終究隻是個江甯織造,跟小說中開國元勳式的榮甯二公沒法做類比,更不能以曹家家世的考證來評價小說中的藝術形象。
以前的胡适還比現在的人要好很多,他雖然也說了自叙傳,但是他總還是把《紅樓夢》當成小說的,現在這樣的所謂考證與胡适的研究距離其實也比較遠,倒是更接近于以前的索隐派。
而且那些猜測實在太離譜了。
就算曹家有個公主藏在那裡,小說裡寫的秦可卿是一個育嬰堂出來的孤女,怎麼考證出她是個公主的?況且這個人物在作品中很早就死了,涉及她的篇幅非常有限,這樣猜謎猜得太遠了,應該說《紅樓夢》研究裡這樣的學風還是少一點的好。
紅學發展到現在,我們更應該走向科學,科學地分析小說的藝術形象。
從藝術形象的真實來看待秦可卿這個人物,她很概念化,我認為是寫得失敗的。
其實在十二金钗裡面,秦可卿的個性是最不鮮明的一個,我們僅是從脂評裡面提供的一些線索,就能知道以前秦可卿的形象是另一種樣子,但是現在作者已經把這個形象改變了,現在的秦可卿沒有缺點,也絕對不是個淫蕩的人物,而是個很正派的孫子媳婦,我主張藝術形象的研究還是應該回到文學研究的道路上來,不要搞藝術形象外的索隐。
大家總是說《紅樓夢》是一部特殊的作品,我就不覺得,我把它看成是中國文化、文學達到的一個高峰。
它就是一部小說,盡管可能曆史背景比較複雜,但是再複雜也不過是清代的文字獄或者宮廷鬥争等影響下的社會生活的一個方面,我們隻能從大的方面來觀察解讀,不能窮究一些小說并沒寫到的具體曆史事件。
《紅樓夢》反映的不是具體的某一個家族破敗的曆史,而是整個社會的發展趨勢,它的深遠意義就在于從某個家族的破敗甚至于可以看出封建末世,所以我們叫它封建末世的百科全書。
像這樣一部内容豐富的作品,藝術上成就那麼高,寫了那麼多人物,我們應該把它當作文學乃至文化的高度結晶去研究。
考證作者家世是應該的,因為留下的曆史資料實在太少了,而且作者的家世的确對他寫這部作品是有影響的。
版本研究也有它的必要性,這些都是《紅樓夢》研究比較特殊的地方。
但不管怎樣特殊,《紅樓夢》也是藝術形象的創造,藝術典型的創造,不是在寫史實。
把《紅樓夢》與史實比附,比如現在比較流行的“秦學”這種提法不是對《紅樓夢》的正确評價,而是貶低了它。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