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記》自明。
”可見夏氏是看出了作者雪芹即是親曆者,亦即此書是自叙的道理。
兩年以後,1905年,王國維始作《紅樓夢評論》,其言有雲:
縱觀評此書者之說,約有二種:一謂述他人之事,一謂作者自寫其生平也。
(第五章《餘論》)
這也足以說明:在胡适之先生考證《紅樓》之前的20年,“自叙傳”之說本就存在,并未中斷或絕迹。
例如道光二十二年(1842)就刊刻了《紅樓夢論贊》的塗瀛,乃評批家中之極早期極出色的大手筆,其開宗明義篇即大書雲:
(上言書中之甄寶玉,殆是賈寶玉之友,二人原志趣相同,其後甄則充真就俗,改入經濟文章一途)賈寶玉傷之,故将真事隐去,借假語村言演出此書,為自己解嘲,而亦兼哭其友也……然則作書之意,斷可識已。
而世人乃謂譏賈寶玉而作。
夫寶玉在所譏矣,而乃費如許獅子博象力,為斯人撰一開天辟地絕無僅有之文,使斯人亦為開天辟地絕無僅有之人。
——是“譏”之,實以壽之也。
其孰不求譏于子!?吾以知《紅樓夢》之作,寶玉自況也。
如今世上人都知道有個“自傳說”了,卻鬧不清比它早了至少80年已有了一個“自況說”!豈不有趣得緊?
事情再要核實,自然塗瀛也不是評家中最早的如此主張者。
即如嘉慶十七年(1812)已有刊本的“二知道人”所著《紅樓夢說夢》,就已揭出:
盲左、班、馬之書,真事傳神也;雪芹之書,虛事傳神也。
然其意中,自有實事;罪花業果,欲言難言,不得已而托諸空中樓閣耳。
這話已夠明白。
道光元年(1821)已有刊本的諸聯所著《紅樓評夢》,也說:
凡稗官小說,于人之名字、居處、年歲、履曆,無不鑿鑿記出。
其究歸于子虛烏有。
是書半屬含糊。
以彼實者之皆虛,知此虛者之必實。
這才是慧眼人看事,一語道破。
他又說:
凡值寶、黛相逢之際,其萬種柔腸,千端苦緒,一一剖心嘔血以出之,細等镂塵,明如通犀。
若雲空中樓閣,吾不信也——即雲為人記事,吾亦不信也!
這是何等的真情實話,何等具有說服力的“邏輯語言”!
由這諸例,可見乾嘉一代人,對雪芹之書本來就都是如實感、如實說的。
至于鹹同年代撰刊的書,可舉江順怡《讀紅樓夢雜記》的一則。
其言曰:
或謂《紅樓夢》為明珠相國作,“寶玉”對“明珠”而言——即(納蘭)容若也。
竊案《飲水》一集,其才十倍寶玉,苟以寶玉代明珠,是以子代父矣①!況《飲水詞》中,歡語少而愁語多,與寶玉性情不類。
蓋《紅樓夢》所紀之事,皆作者自道其生平,非有所指——如《金瓶》等書,意在報仇洩憤也。
數十年之閱曆,悔過不暇,自怨自艾,自忏自悔,而暇及人乎哉!?所謂寶玉者,即頑石耳。
他駁“納蘭說”的理由,都切中其病害,難以比附之理最明。
他說作者以此書自叙生平,數十年閱曆之豐富,猶慮寫之不盡,怎麼還有工夫去寫别人之事?這話,極平直之理路也,卻也最能道着事情的真際——有清一代,具眼者如此。
那麼,為何又須等到胡适出來,晚至20世紀20年代初,這才又提出“自叙傳”了呢?這原因,魯迅早已分疏過的“正因寫實,轉成新鮮,而世人忽略此言,每欲别求深義,揣測之說,久而遂多”,以緻胡适為了破除那些揣測,才提出了——恢複了本來的事實:“自叙傳”。
此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