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
我們一想湘雲是怎麼一個喜高談大論、“光風霁月”般的豪氣女郎時,便覺得這條批語正合他的手筆了。
脂硯果真是湘雲麼?我們可以岔開話頭,溫一溫俞平伯先生的《紅樓夢辨》,他在所謂“舊時真本紅樓夢”一章裡先節引上海晶報所載《臞臞筆記》裡的《紅樓佚話》:
《紅樓夢》八十回以後,皆經人竄易,世多知之。
某筆記言,有人曾見舊時真本,後數十回文字,皆與今本絕異。
榮甯籍沒以後,備極蕭條。
寶钗已早卒。
寶玉無以為家,至淪為擊柝之役。
史湘雲則為乞丐,後乃與寶玉為婚。
可喜這一條“某筆記”,已被蔣瑞藻收在《小說考證》裡(卷七頁八十九),原是《續閱微草堂筆記》,原文雲:
《紅樓夢》一書脍炙人口,吾輩尤喜閱之。
然自百回以後,脫枝失節,終非一人手筆。
戴君誠夫曾見一舊時真本,八十回之後,皆不與今同。
榮甯籍沒後,皆極蕭條,寶钗亦早卒,寶玉無以作家,至淪(原作論)為擊柝之流;史湘雲則為乞丐,後乃與寶玉仍成為夫婦,故書中回目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之言也。
聞吳潤生中丞家尚藏(原作臧)有其本,惜在京邸時未曾談及,俟再踏軟紅,定當叚而閱之,以擴所未見也。
(按:俞書引文有數字出入,茲據《小說考證》第四版本)。
這條記載十分重要。
“白首雙星”的回目,曆來無人懂,在此則獲得了解釋。
現在值得考慮的問題有二:這個傳說是否靠得住?假使靠得住,有此本存在過,則究竟是雪芹的真本,還是他人續本?關于第一個問題,在《夢辨》本書裡就還有證據:
這某補本的存在,除掉《紅樓佚話》、《小說考證》所引外,還有一證,颉剛說:“介泉(潘家洵君)曾看見一部下俗不堪的《紅樓續夢》一類的書,起頭便是湘雲乞丐。
可見介泉所見一本,便是接某補本而作的。
”
這已非偶合。
其次,他舉出姓戴的傳述人,和庋藏人姓吳的某巡撫(我起初以為此人即吳達善,兼署過湖南、甘肅巡撫,滿洲正紅旗人,字雨民,潤生可能是号;而且旗人可能與曹家有些關系。
但他卒于乾隆三十六年,紀昀作筆記小說是五十四年以後的事,吳數任總督,不應還呼作“中丞”,所以不合。
此後則有吳應棻、吳紹詩、吳士功等巡撫,亦皆嫌早。
惟有乾隆四十年任的吳虎炳〔江蘇山陰人〕和四十九年任的吳垣正〔廣西通志作吳恒,山東海豐人〕兩個廣西巡撫,比較相合),有本有據,不像是造謠,想他也還不至于這樣無聊。
在今日看來,一個高鹗,在雪芹死後才二十幾年,居然續了幾十回書,居然能保持悲劇收局,打破曆來團圓窠臼,已經是老鴉窩裡出鳳凰了。
若說在高之前,竟然早已有一個續書的,而且也居然具此卓見,結成更慘敗徹底的悲劇場面,這事縱非絕對的不可能,但其難以令人想像也就顯然了。
因為《筆記》所叙并不甚詳,要想從“脂批”裡去找事迹來對勘這個真本之真,本不容易,原因是“脂批”本意不在于預示所有的後來情事,我們現在借以得知的零星片段,不過偶因必要而涉及,流露可窺罷了。
因此我們也不能要求“脂批”内必該亦有湘雲乞丐、寶玉擊柝和重圓的提示。
但,“轉眼乞丐人皆謗”是《好了歌》注解裡的話,人人知道。
還有,“戚本”第十九回夾批有寶玉後來“寒冬噎酸,雪夜圍破氈”的事,這與“淪為擊柝”和“乞丐”不就很像了麼?再加上前八十回内“白首雙星”的回目,蛛絲馬迹,不可謂無蹤迹可尋。
在沒有硬證據反證這個“真本”是非真以前,我甯傾向相信它是真書這一面,至少也是接近雪芹原書情節的一部後補書。
總之,湘雲曆經坎坷後來終與寶玉成婚,流傳甚久,非出無因。
拿來與上面的推測對看,便覺大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