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對影劇的鑽研與實踐——小說場面舞台化及其四種形态——人人有戲演的兩場重頭戲——不在場卻是真正主人公——舞台的明處與暗處——後台也在演出——叙事語言的具象性與畫面化——成套鏡頭的調配運用——電影特技施之于小說——小說藝術的革新一金庸小說藝術上的成功,是多方面地借鑒融會了中西文學藝術的結果,其中得力于戲劇、電影者尤多。
在金庸看來,中國古典小說藝術表現上的有些特點,也是和戲劇、電影相通的。
他曾說:《三國演義》等古典小說“寫人物不直接叙述其内心,單憑言語動作,人物精神自出,這是戲劇的手法。
戲劇和電影隻表現角色的言語及動作,但内心生活自然而然的顯露出來。
”
(1)50年代的一個時期,金庸非常關心戲劇和電影藝術,專門鑽研戲劇理論和戲劇技巧。
他在《射雕英雄傳·後記》中曾經說過:“寫《射雕》時,我正在電影公司做編劇和導演,在這段時期中,所讀的書主要是西洋的戲劇和戲劇理論,所以小說中有些情節的處理,不知不覺間是戲劇體的。
”我們也可以找到其他許多材料證明這一點。
例如,在《袁崇煥評傳》一條注釋中,金庸對戲劇理論所說“反高潮”這個詞語的使用,提出過不同意見。
他說:
“戲劇結構上高潮過後的餘波(anti-climax),通常譯作‘反高潮’,似不甚貼切。
”(2)在《韋小寶這小家夥》一文中,金庸說過一段話:“西洋戲劇的研究者分析,戲劇與小說的情節,基本上隻有三十六種。
也可以說,人生的戲劇很難越得出這三十六種變型。
然而過去已有千千萬萬種戲劇與小說寫了出來,今後仍會有千千萬萬種新的戲劇上演,有千千萬萬種小說發表。
人們并不會因情節的重複而感到厭倦。
因為戲劇與小說中人物的個性并不相同。
當然,作者表現的方式和手法也各有不同。
”可見金庸很了解戲劇藝術。
那時他進了香港長城電影公司工作,寫過一批劇本,像《絕代佳人》、《蘭花花》、《不要離開我》、《三戀》、《小鴿子姑娘》、《午夜琴聲》等。
《絕代佳人》是根據郭沫若的《虎符》改編的,曾得過中國文化部的獎。
這些戲劇和電影方面的實踐,對他的小說創作很有影響。
細心的讀者會看出金庸小說裡有許多戲劇和電影的成分。
如果說小說場面和人物調度的舞台化來源于戲劇的話,那麼筆墨描寫的視覺化,場景組接的蒙太奇化等等,就得力于電影。
金庸對戲劇、電影技巧的吸取和借鑒,大大豐富了小說的表現手段,将武俠小說的藝術表現力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水平。
二
戲劇和小說雖然都要表現人物并有一定的情節内容,但二者很不一樣。
小說最便于自由揮灑,它的描寫簡直可以說無所不能。
但長處同時也是短處。
太自由了就容易散漫,缺少規範(尤其那種每天寫一段在報紙上連載的小說更易流于散漫),而藝術有時要“帶着鐐铐跳舞”——需要一點規矩準則的。
在這方面,戲劇就可以彌補小說的不足,因為戲劇是一種時間和空間都有很多限制的藝術。
當金庸用戲劇的方式去組織和結構小說内容,使某些場面獲得舞台的效果時,那就無疑增進了小說情節的戲劇性,并且促使小說結構趨于緊湊和嚴謹,使讀者耳目為之一新。
在金庸筆下,許多小說場面都轉化成了舞台,大如玉筆峰上的前廳,小如飯鋪、茶館、破廟,乃至于篷車、床底,都成為各類角色集中演出好戲的所在。
具體來說,金庸在小說中運用戲劇技巧,也許可以歸結為四種形态:
第一種,小說場面固定猶如舞台,每個登場人物都有戲可做,他們各自以動作和對話引發着性格沖突,逐步推動小說情節走向戲劇性的高潮。
讀者都不會忘記《天龍八部》所寫杏子林中發生的一切:從丐幫幫衆騷亂,到幫主喬峰以巨大的魄力、出衆的才能快刀斬亂麻地迅速穩住局面,又到馬副幫主夫人、智光大師等陸續出場,局面重新動蕩,出現極富戲劇性的場面,真可以說情節波谲雲詭,風潮疊起。
作者利用杏子林這個大舞台,用整整兩章的篇幅,讓許多重要人物一一登場,各自發揮作用,這是地道的戲劇的寫法,而且寫得極為出色。
不過我們在這裡願意舉同一部小說中另一個例子來讨論,那就是《天龍八部》臨近末尾時發生在王夫人莊院中的場面,這是更富戲劇性的場面,是小說中繼蕭峰之死後的又一個高潮。
此刻冤家路窄,幾組情敵和幾組政敵都碰到了一起:像王妃刀白鳳和段正淳其他四個相互仇恨的情婦——阮星竹、秦紅棉、甘寶寶、王夫人,像大理國前太子段延慶(四大惡人之首)和現居鎮南王之位的段正淳父子,像野心勃勃争奪帝位、妄圖恢複後燕國的慕容複和被他恨之入骨的段譽,等等,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而且段譽、段正淳一夥是被王夫人俘獲,作為階下囚出現的,他們與成為勝利者的對手們,同台演出一場精彩的戲。
被俘者之間固然矛盾重重,而所謂勝利者的王夫人、慕容複、段延慶三方,他們又各懷鬼胎。
加上段譽和南海鳄神的師徒關系,慕容複和幾個比較正直的家将包不同、風波惡等的主從關系,段延慶與刀白鳳二十年前的孽緣,段譽和王夫人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