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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内功”:新文學根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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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肖其父,孫又肖子,這種故事極容易讓人厭煩。

    古龍叫喊“突破”與“創新”,但稍有突破後又形成自己新的模式,仍在不斷自我重複。

    隻有金庸,做到了每部作品都有一番新的面貌,新的氣象,盡可能不自我重複。

    雖然他的小說也有“衆女戀一男”這種帶點模式化的因素,但一經不同的組合搭配,又以真實的人生體驗為基礎,總體上就比較經看,他确實做到了不斷開拓創新,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

    從第一部《書劍恩仇錄》到最後一部《鹿鼎記》,每個讀者都能測出其間路程多麼漫長,變化多麼巨大,簡直讓人難以相信它們出自同一個作家之手。

    這些作品當中,有的氣象闊大,含蘊深沉(如《天龍八部》);有的精緻典雅,玲珑剔透(如《越女劍》);有的叙事嚴整,結構緊湊(如《俠客行》);有的三部相連,各有重點(從《射雕》、《神雕》到《倚天屠龍》一寫“俠”,一寫“情”,一寫男子之義);有的類似于戲劇(如《雪山飛狐》),有的是抒情詩體(如《白馬嘯西風》),有的屬政治鬥争的寓言小說(如《笑傲江湖》),有的乃浮世繪式的諷世作品(如《鹿鼎記》),也有的喜劇色彩很重,甚至有點像鬧劇(如《鴛鴦刀》)。

    總的趨勢是由浪漫傳奇到反諷,喜劇成分越來越多。

    可見金庸小說品種繁多,創新精神強。

    他連文字筆墨也力求變化,避免雷同。

    同樣寫時光的流逝,《射雕英雄傳》交代郭靖的成長,用的是:“漠北草原之上,夏草青青,冬雪皚皚,晃眼間十年過去,郭靖已是個十六歲的粗壯少年。

    ”《倚天屠龍記》這樣跳躍式地叙述張三豐從少年到了老年:“花開花落,花落花開。

    少年子弟江湖老,紅顔少女的鬓邊終于也見到了白發。

    這一年是元順帝至元二年,宋朝之亡,至此已五十餘年。

    ”而在《白馬嘯西風》這部詩體小說裡,作者的叙事卻變得情緻綿綿: 時日一天一天的過去,三個孩子給草原上的風吹得高了,給天山腳下的冰雪凍得長大了。

    會走路的花更加袅娜美麗,殺狼的小孩變成了英俊的青年,那草原上的天鈴鳥呢,也是唱得更加嬌柔動聽了。

    隻是她唱得很少,隻有在夜半無人的時候,獨自在蘇普殺過灰狼的小丘上唱一支歌兒。

     可見,作者的文字很注意與作品整體風格的協調,随着作品的不同而發生着變化。

    金庸的小說發表之後,還要不斷打磨,精益求精,有的修改三、四遍,有的簡直是重寫,這種嚴肅認真的創作态度,跟一般通俗作家隻把小說當一次性消費品可以粗制濫造的想法大異其趣,而和“五四”以來優秀的新文學作家相一緻。

    中國文人自古以來對寫作看得很重,曹丕以帝王之尊講到文章時也說:“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

    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

    ”(12)這就是優秀的高雅文學作家對待創作的态度,金庸顯然是繼承了這種态度的。

     上述情況表明,金庸運用“五四”新文學和西方文學的經驗,對武俠小說從文學觀念、小說結構、叙事語言、意境創造乃至寫作态度等方面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造和革新。

    武俠小說到金庸手裡,真正登上一個高峰,超越一般所謂“雅”、“俗”之上,而進入優秀文學的殿堂。

     注釋 (1)《倚天屠龍記》,香港明河社1991年4月第12版,第213頁。

     (2)《墳·燈下漫筆》,《魯迅全集》第1卷第213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出版,北京。

     (3)汪曾祺《沈從文和他的〈邊城〉》,《晚翠文談》第145頁,浙江文藝出版社1988年3月第1版。

     (4)《韋小寶這小家夥!》,載《絕品》一書,台灣遠流出版公司1986年7月第1版。

     (5)見羅念生譯《詩學》中文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出版,北京。

     (6)王力行:《新辟文學一戶牖》,收入《諸子百家看金庸》(伍),台灣遠流出版事業公司。

     (7)金庸:《倚天屠龍記·後記》。

     (8)金庸:《飛狐外傳》修訂本《後記》。

     (9)《俠客行》第165頁,香港明河社1992年11月出版。

     (10)見《天龍八部》卷末所附陳世骧教授緻查良镛信。

     (11)沈雁冰:《讀〈呐喊〉》,載《文學周報》第91期,1923年10月。

     (12)曹丕《典論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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