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的方法,我也努力吸收運用到作品裡。
我喜歡通過人物的眼睛去看,不喜歡由作家自己平面地介紹。
中國人喜歡具體思維,較少抽象思考,我注意到這種特點,盡量用在小說筆墨上。
這些或許都促成了我的小說具有電影化的效果。
我在小說中也确實運用了一些電影手法。
像《射雕英雄傳》裡梅超風的回想,就是電影式的。
《書劍恩仇錄》裡場面跳躍式地展開,這也受了電影的影響。
一些場面、鏡頭的連接方法,大概都與電影有關。
至于把小說場面舞台化,當然受了西方戲劇的影響。
劉紹銘先生曾經提到過《射雕英雄傳》裡郭靖的“密室療傷”,是戲劇式的處理。
(嚴插話:
其實,這類例子還有很多。
)
《雪山飛狐》中,胡一刀、苗人鳳的故事出自衆人之口,有人說這是學日本電影《羅森門》(據芥川龍之介原作改編)三個人講故事,講同一件事但講法不同。
不過,在我其實是從《天方夜譚》講故事的方式受到了啟發。
不同之人對同一件事講不同的故事,起源于《天方夜譚》。
問:您什麼時候開始寫散文的?四十年代寫過小說嗎?
答:寫散文主要到香港之後。
四十年代在陳向平主編的《東南日報》副刊《筆壘》上也發表過散文。
我在重慶時曾經寫過短篇小說,題為《白象之戀》,參加重慶市政府的征文比賽,獲得過二等獎,署的是真名。
題材是泰國華僑的生活,采用新文學的形式。
《絕代佳人》是根據郭沫若寫如姬的劇本(嚴按:即《虎符》)來改編的,曾得過新中國文化部的獎。
問:有人說郭靖形象中有您的影子,這可能嗎?
答:作家其實都有折射自己的時候,都會在作品中留下某種烙印。
寫郭靖時,我對文學還了解不深,較多地體現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的人格。
如果說有自己的影子的話,那可能指我的性格反應比較慢,卻有毅力,锲而不舍,在困難面前不後退。
我這個人比較喜歡下苦功夫,不求速成。
到後來,随着對文學理解的加深,實踐經驗的增多,我的小說才有新的進展。
後面的小說,處理這個問題比較好。
問:可不可以說您把武俠小說生活化了?使武俠小說貼近生活,貼近人生,是您的自覺追求嗎?
答:生活化問題,不一定是有意的追求。
我的小說寫武功的那些情節,是比較神奇的,并不生活化。
但一寫到人物的經曆、感情,以及和人們的相互關系,這些就必須生活化,必須使讀者感到真實可信。
問:據說1971年(?)香港的左派青年叫嚷要“燒死”您,因由到底是什麼?
答:不是1971年,而是1967年。
那時中國大陸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林彪、四人幫氣焰如日中天,北京發生火燒英國代辦處的事件,香港左派也受影響,起來造反。
《明報》當時持穩健的立場,對“文革”有批判、有意見,對香港的左派造反也表示了反對的意見。
于是香港的左派提出要殺死五個人,第一名叫林彬,是電台的廣播員。
左派事先打聽好了林彬上班的路線,裝成修路工人,攔住林彬的汽車,拉開車門給他澆上汽油,活活燒死。
我是五個人中的第二名。
另外三人,一個是立法局的議員,一個是香港政府的高級官員,還有一個是新界的群衆領袖。
林彬事件發生後,香港政府采取措施保護四個人的安全,那時左派就對香港政府武鬥,并且到處放炸彈。
《明報》報社也收到郵包炸彈,後來周恩來總理公開出來表态,才控制住了局面。
這就是那場“紅色風暴”。
問:有部《金庸傳》曾提到您對曾國藩的看法,不知是不是像傳中所說的那樣?
答:我年輕時讀過《曾國藩家書》,那時對曾國藩是否定的,把他看成漢奸。
因為蔣介石很捧曾國藩,我們就堅決反對。
後來才改變看法。
《倪匡金庸合論》那裡面對我評論得實在未必對(有關曾國藩)。
有一部《金庸傳》,是根據各種公開的文字材料七拼八湊再加上想象寫成的。
作者在寫作成書之前并沒有訪問過我。
講我家鄉是哪一縣、哪一市,很多是錯的。
還說我五十年代初二月份到北京時穿一件襯衫和牛仔褲。
其實我一輩子從未穿過牛仔褲。
在北京二月份隻穿一件襯衣,非凍死不可,他以為北京和香港差不多。
有關鄧小平接見前批示“可以”之類,更是胡編亂造。
1998年10月依據當時記錄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