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身旁那匹白馬望着圓性漸行漸遠,不由得縱聲悲嘶,不明白這位舊主人為什麼竟不轉過頭來。
(第20章)那白馬不明白“無緣”之苦,依然不由得縱聲悲嘶。
胡斐、圓性又能明白什麼?“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固然,但是人怎麼可能“離于愛者”
呢?圓性自己不也有袁紫衣的情苦經曆嗎?
佛經上說“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
我佛大沙門,常作如是說”。
達摩祖師有言“衆生無我,苦樂随緣”。
——看來我們這些芸芸衆生既然悟不透“宿因所構,今方得之。
緣盡還無,何喜之有”?的佛理,也做不到“得失随緣、心無增減”,那就隻有徒然痛苦又憂傷了。
金庸寫盡了這種“無緣”的痛苦和憂傷。
幾乎每一部中,你都能夠找到這樣的人,這樣的事,這樣的痛苦和憂傷。
這種“無緣之苦”并不是一種公式化的故事。
在金庸的書中,我們已經看到,那是一些各不相同的人生故事,是一些常寫常新的話題,一些獨特的憂傷曲目。
也不盡然是憂傷。
“無緣”并非一切。
在金庸的書中,有許多無可奈何的無緣之命運,但也有深通佛理萬事皆由緣法的人,偏偏不信,也不願信,情不自禁的癡迷。
導緻了執着無悔的追求,終于變“無緣”為“有緣”了。
——這就是我們要說的《天龍八部》中的段譽與王語嫣的愛情故事。
段譽癡戀王語嫣,當真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然而王語嫣自小就一心愛慕表哥慕容複,那也是為伊消得人憔悴。
段譽與王語嫣之間,可謂無緣之極。
段譽受盡了自責自傷與他人的譏諷嘲笑之苦。
但還是情不自禁地跟随、等待、追求。
最終在“枯井底,污泥處”巧得機緣,王語嫣回心轉意,段譽心花怒放。
隻要追求,終會有收獲。
世事無緣,卻又無常。
無緣不是(不一定是)
絕對的無緣,這便是無常了。
無常是苦,無常也可能是福(比如段譽與王語嫣)。
無緣無常的組合,便成了變化萬端、千奇百妙的世界和人生,又怎可一概而論呢?
又有相反的例子。
《神雕俠侶》中說到了全真教主王重陽與古墓派創始人林朝英——其時他們倆都已故去了——的故事。
這兩個人相互有情,并無其它的外界不利因素的幹擾,按說應該是有緣之極了。
可是卻偏偏咫尺天涯,求近反遠,誰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有情人莫名其妙地未成眷屬,各自空懷一腔癡情,無處訴說。
反而随日月流轉,被不知隐情的弟子門人想象成了相互間的仇怨。
可是他們倆卻從來是隻有情而沒有仇、隻有愛而沒有怨的呀!連他們自己也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糟到這樣,隻有各自徒然的歎息“無緣對面不相逢”。
果真是“無緣”麼?
書中寫道:
王重陽與林朝英均是武學奇才,原是一對天造地設的佳偶。
二人之間既無或男或女的第三者引起情海波瀾,亦無親友師弟間的仇怨糾葛。
王重陽先前尚因專心起義抗金大事,無暇顧及兒女私情,但義師毀敗,枯居石墓,林朝英前來相慰,柔情高義,感人實深,其時已無好事不諧之理,卻仍是落得情天長恨,一個出家做了黃冠,一個在石墓中郁郁以終。
此中原由,丘處機等弟子固然不知,甚而王林兩人自己亦是難以解說,惟有歸之于“無緣”二字而已。
卻不知無緣系“果”而非“因”,二人武功既高,自負益甚,每當情苗漸茁,談論武學時的争競便随伴而生,始終互不相下,兩人一直至死,争競之心始終不消。
..
(第7回)..
可見,許多事情貌似天意,實乃人為。
王重陽林朝英一生的悲劇,就是一例。
當今之世,常有不少“女強人”事業成功而愛情失敗,隻怕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吧。
就男性一方而言,傳統的“男為強者”的觀念造成了王重陽等人的巨大的心理壓力,一旦不能強過女性,便覺自慚自愧,不能“駕馭”對方,因而對心上人敬而遠之,造成咫尺無緣的悲劇。
這實際上正是一種脆弱的表現,隻好虛僞地豎起厭戰棄情的招牌。
世上許多人事悲歡,确實有命運之手播弄其間,陰差陽錯,丘比特的神箭有時不免亂射一氣,從而造成許多無緣與無常的悲歌。
但無緣并非絕對,許多時候,正是我們自己所造成的,然後一推二五六,往命運蒼天那兒一推了事。
這才真正的可悲。
王重陽與林朝英便是一例。
試想段譽若不是情真意切,執着不悔,不也就無緣與王語嫣結為同心?楊過若非意志堅定,九死不悔,則必然與小龍女永遠無緣了。
當然,楊過與小龍女有緣,就意味着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郭襄等少女的無緣。
此所謂月有陰陽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便隻有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