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很危險!比較讨厭。
至于寶钗是不是像有些同志分析的那麼壞,我還沒有完全看出來。
薛寶钗很會保護自己,不露聲色,心眼很多,她是不是有意這麼做的呢?現在有一種說法,薛寶钗進賈府,不可能一來就能做二奶奶,因此她就要搞公關,拉選票,取得上邊的支持,一步步去達到她的目的,這從書上并沒有能看出來,看不出來就更厲害!她對賈寶玉很嚴肅,最後她對寶二奶奶的位置穩操勝券。
這樣,《紅樓夢》的人物之間就呈現出一種非常有趣的、也是模模糊糊的不清不楚的映比關系。
這方面的例子可以舉出很多,賈政和他的哥幾個的關系,寶玉的幾個姐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性格各異,泾渭分明。
寶玉的幾個丫頭也如是,襲人、麝月、五兒、芳官也成一種映比的關系。
芳官更帶有孩子氣,給賈寶玉過完生日之後幾個人喝得酩酊大醉,她躺在寶玉的身上就睡着了。
芳官是演員,唱戲的,所以又給她起了一個男人的名字——耶律匈奴,還給她起了一個法國名字——金星玻璃,一身三任:芳官,女,演員;耶律匈奴,男,少數民族;金星玻璃,法國人。
這也反映了女孩子們生活的寂寞,她們當中不能有個小子裹在裡面,而人類生活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需要兩性,不能光是男的,也不能全是女的,就由芳官充當一下男性好了,讓她穿上男人的服裝,穿上少數民族的服裝,這從心理學上可以解釋的。
這是人物之間的對比。
故事之間也有對比,同樣吟詩,有吟海棠的詩,有吟螃蟹的詩,有吟梅花的詩。
《紅樓夢》的這些特點增加了它的魅力,包括後四十回的疑案不僅沒有絲毫減少,而是愈發增添了它的魅力,就像大自然的魅力、生命的魅力一樣,知其發生、發展,尚不知結束。
甚至作者曹雪芹本人也是一個謎。
以上所說的《紅樓夢》在各方面呈現出的混沌現象說明了什麼?我認為這是一個偉大的小說家在他的人生經驗裡在他的藝術世界裡的迷失。
因為他的經驗太豐富了,他的體會太豐富了,他寫了那麼多人,那麼多事,他走失在自己的人生經驗裡,走失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裡。
他的藝術世界就像一個海一樣,就像一個森林一樣,誰走進去都要迷失。
古今中外有許多偉大作家,有些作家著作要比曹雪芹多得多,比如說托爾斯泰、巴爾紮克,托爾斯泰的筆調顯得非常親切非常細緻,一次舞會就可以寫好幾章,人物的肖像寫得十分細膩,但最後事情本身總是很清楚的,沒有太多的迷失感;巴爾紮克寫的人物也很多,要從頭到尾看一遍也是十分疲勞的,他的筆像外科醫生的解剖刀一樣解剖每一個人的心靈,解剖每一個人與其他人的利害關系。
曹雪芹其實沒有那麼細膩地去寫每一個人,比如說林黛玉長得什麼樣?也就那麼幾句話;他經常用四字一句的熟語套語,簡練地寫了許多人和事,既有實際經驗也有虛構。
讀者閱讀《紅樓夢》的時候也常常有一種迷失感,迷失在它的藝術世界裡。
迷失以後做出的每一個判斷都可能是正确的,但有些個解釋又永遠不能得到滿足的。
曹雪芹自己說他的小說大體旨在談情,但無傷風敗俗之意,也無幹預時政犯忌的地方。
說它是一部愛情小說,說它是生活的百科全書,說它是生活小說,說它的“色空”觀念都不能說錯。
蔡元培先生堅信《紅樓夢》是反滿的,字裡行間充滿着反滿。
這種迷失現象是其他作品所沒有的,我們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這些說法,不管是同意還是不同意,這些說法都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我們說《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書,因為它十分豐富;又是一部混沌的書,因為作者迷失在他的人生經驗裡,迷失在他的藝術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