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以為探春隻認得父親賈政和太太王夫人,于是就巴結,在他們和賈母等長輩面前就小心謹慎,事事讨好,那就錯了。曹雪芹自然不會如此簡單化來處理。探春這個形象經得起琢磨,原因之一就是她在關鍵時刻表現得有膽識,有水平。四十六回當鴛鴦當衆以利剪鉸發誓死不做賈赦之妾,氣得賈母“渾身亂戰”,嚴厲責備王夫人,“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裡盤算我”,想把鴛鴦弄走,“好擺弄我”。“王夫人忙站起來,不敢還一言”。薛姨媽不便勸,李纨則趕緊将女孩子們都帶出屋子去。這時探春見“王夫人雖有委屈,如何敢辯”,薛姨媽“不好辯”,寶钗“不便辯”,李纨、鳳姐、寶玉“一概不敢辯”,迎春老實惜春小,更不必說了。于是她進來直截了當地對賈母說:“這事與太太什麼相幹?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裡的人,小嬸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連鳳姐這麼會說話的,此刻都不敢言,而探春幾句話就把賈母說得眉開眼笑,自認“老糊塗了”,“委屈”了王夫人,要寶玉替她向王夫人賠不是。探春明辨是非,分寸拿捏得準,确有不同凡響之處。
金陵十二钗中探春的判詞具有特别重要的意義。其他諸钗在各自的《紅樓夢曲》中都對判詞作了重要補充,加進不少新内容。惟獨探春的性格、才華、命運全都包括在判詞之中了:“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裡東風一夢遙。”曹雪芹對探春形象的設計基調是才精志高,顯然也是個被末世耽誤了的有才而無命補天的少女。探春的志高在衆少女中十分突出,倒有些和王熙鳳相似。強烈的期男意識是探春的一個重要特征,也是曹雪芹贊她“志自高”之“志”所在。在大觀園的衆多少女中,探春是罕見的有抱負者。她說:“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有我亂說的。”(五十五回)但是她仍然心有不甘。論詩才她遠不及黛玉、寶钗、湘雲、寶玉,之所以發起組織詩社,主要是為了滿足期男心理:“孰謂蓮社之雄才,獨許須眉;直以東山之雅會,讓餘脂粉。”(三十七回)頗有點子“誰說女子不如男”的氣概。在封建社會中,女性有這種意識,不甘心永遠生活在男子的陰影下,在當時是一種超前意識,具有相當大的進步性。即使在21世紀的當今,有些女性也還未必有這個氣魄。探春在信箋開頭和信中,三次用到“娣”字,值得注意。“娣”義雖與“妹”同,但卻也略有區别,強調的是“女弟”,隐約中流露出期男意識來。
曹雪芹在判詞中說探春“才自精明”,主要不是指詩才文才,而是管理能力,這在她和李纨、寶钗三駕馬車治理大觀園期間得到了充分的表現。而這種精明的奇“才”,一方面固然顯示出探春的不凡見識與才幹,另一方面它也正是其高遠之“志”的生動體現。探春指出有些開支“重重疊疊”,“錢費兩起,東西又白丢一半”(五十六回),決心革除積弊。曹雪芹說探春“精明”,因為她是個“有心的人”(四十六回)。其中的一個往往不為人們注意的細節是,榮國府總管賴大的兒子得官,賴嬷嬷來請賈府主子們去賴家花園喝酒聽戲。探春注意到賴家的花園還不到大觀園一半大,“因和他家女兒說閑話兒”,得知賴家的花園“有人包了去”,除去吃的魚蝦等外,“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而啟發了她在管理大觀園中進行改革,足見她的細心觀察、善于思考和能力的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