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
史湘雲見暮春柳絮飛舞,偶成小令。
詩社就發起填詞,每人各拈一小調,限時做好。
寶玉沒有寫成,卻興起續完探春的半阕;寶钗嫌衆人寫的“過于喪敗”,便翻案作得意之詞。
如夢令(史湘雲)
豈是繡絨殘吐?卷起半簾香霧。
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
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别去!
[注釋]
1.繡絨——喻柳花。
殘吐——因殘而離。
詞寫春光尚在,柳花乃手自拈來,所以說“豈是殘吐”。
後人不曉詞意,妄改“殘吐”為“才吐”(程高本),變新枝為衰柳,與全首境界不合。
明代楊基《春繡絕句》:“笑嚼紅絨唾碧窗”。
2.香霧——喻飛絮蒙蒙。
3.拈——用手指頭拿東西。
鵑鳴燕妒——以拈柳絮代表占得了春光,所以說使春鳥産生妒忌。
4.莫放——庚辰本作“莫使”,與前句“空使”用字重複,且拈絮是想留住春天,以“莫放”為好。
從戚序本。
南宋詞人辛棄疾《摸魚兒》詞:“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
怨春不語,算隻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寫蛛網沾住飛絮,希望留住春光,為這幾句所取意。
[鑒賞]
《柳絮詞》又都是每個人未來的自況。
我們知道,湘雲後來與衛若蘭結合,新婚是美滿的,所以詞中不承認用以寄情的柳絮是衰殘景象。
對于她的幸福,有人可能會觸痛傷感,有人可能會羨慕妒忌,這也是很自然的。
她父母雙亡,寄居賈府,關心她終身大事的人可能少些,她自诩“纖手自拈來”,總是憑某種見面機會以“金麒麟”為信物而湊成的。
十四回寫官客為秦氏送殡時曾介紹衛若蘭是“諸王孫公子”,可見所謂“才貌仙郎”也必須以爵祿門第為先決條件,不能想象如史湘雲那樣的公侯千金會單憑才貌選擇一個地位卑賤的人作為自己的丈夫。
詞中從占春一轉而為惜春、留春,而且情緒上是那樣地無可奈何,這正預示着她的所謂美滿婚姻也是好景不長的。
南柯子(賈探春上阕,賈寶玉下阕)
空挂纖纖縷,徒垂絡絡絲。
也難绾系也難羁,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
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
莺愁蝶倦晚芳時,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注釋]
1.纖纖縷、絡絡絲——喻柳條。
雖然如縷如絲,卻難系住柳絮,所以說“空挂”、“徒垂”。
2.绾系——打成結把東西栓住。
3.我自知——等于說“人莫知”、“世莫知”。
植物抽葉開花都是在不知不覺中進行的。
4.隔年期——相隔一年才見一次。
宋代王禹偁《中秋月》詩:“莫辭終夕看,動是隔年期。
”其實這是從古樂府《七日夜牛女歌》“婉娈(親愛)不終夕,二别周年期”化出來的。
原本是說牛郎織女的。
[鑒賞]
探春後來遠嫁不歸的意思已盡于前半阕四句之中,所謂白白挂縷垂絲,正好用以說親人不必徒然對她牽挂懸念,即《紅樓夢曲·分骨肉》中說的“告爹娘,休把兒懸念……奴去也,莫牽連。
”這些話當然都不是對她所瞧不起也不肯承認的生母趙姨娘而說的。
作者安排探春隻寫了半首,正因為該說的已經說完。
同時,探春的四句,如果用來說寶玉将來棄家為僧,不是也同樣适合嗎?是的。
唯其如此,寶玉才“見沒完時,反倒動了興”,提筆将它續完。
這一續,全首就都像是說寶玉的了:去休惜,來自知,所謂随緣而化,蹤迹難尋;夫妻相見之期猶如牛郎織女,不是說他做了和尚又是什麼?書中說寶玉自己該做的詞倒做不出來,這正是因為作者覺得沒有再另做的必要了。
唐多令(林黛玉)
粉堕百花洲,香殘燕子樓。
一團團、逐對成球。
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
歎今生、誰拾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注釋]
1.“粉堕”二句——粉堕、香殘,指柳絮堕枝飄殘;粉,指柳絮的花粉。
百花洲,《大清一統志》:“百花洲在姑蘇山上,姚廣孝詩:‘水滟接橫塘,花多礙舟路。
’”林黛玉是姑蘇人,借以自況。
燕子樓,典用白居易《燕子樓三首并序》中唐代女子關盼盼居住燕子樓懷念舊情的事。
後多用以泛說女子孤獨悲愁。
又蘇轼《永遇樂》詞:“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
”故也用以說女子亡去。
2.逐對成球——形容柳絮與柳絮碰到時黏在一起。
“球”諧音“速”;逑,配偶。
這句是雙關語。
戚序、程高本“對”作“隊”,則隻就景物說。
從己卯、庚辰本。
3.缱绻——纏綿,情好而難分。
風流,因柳絮随風飄流而用此詞,說才華風度。
小說中多稱黛玉風流靈巧。
4.誰拾誰收——以柳絮飄落無人收拾自比。
戚序、程高本“拾”作“舍”,誤。
以柳絮說,“舍”它的是柳枝;若作自況看,寶玉亦未曾“舍”棄黛玉。
今從己卯、庚辰本。
5.“嫁與東風”句——亦以柳絮被東風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