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的《曹雪芹》和1980年所出的《曹雪芹小傳》,基本上是縱向叙述的方法,這本《曹雪芹新傳》取用了“畫圓”的手法,圍繞曹雪芹這個“圓心”畫出了許多個同心圓,這雖很可能是面對外國漢學界或對中國文化感興趣的外國人特别是西方人這些特殊讀者,急中生智,逼出來的招數卻構成了一大特色——它不再僅是對一個中國文化巨人的描述,它成為了通過這位巨人将你吸入偉大的中國文化磁場的馬蹄鐵,而且,這樣的寫法,對于無“學術性前提”準備的中國讀者,也頗有吸引力和教益。
但畫圓的風險在于,半徑伸得越長,其圓周接觸的未知面或混沌面争議面便越大,因而派生出的疑窦和訟案便可能越多。
而周先生在把握筆法時,“稍稍運用上一點兒推想和文學手法”,為的是“使内容變得生動一些”,用心良苦,卻犯了西方漢學家做學問的大忌。
這些本拟顯瑜之處,很可能倒成了他們眼中的瑕疵。
第三十五章代曹雪芹拟的長歌,絕非即興之作,凝聚着周先生多年來在曹雪芹精神世界裡掘進的心得,因曹翁的滿溢奇氣膽魄的詩作除兩個殘句外竟毫無所傳,為顯現其大詩人本色,作傳時這樣延臂求髓,我很理解,也頗贊賞,但似宜于放在《小傳》的增訂本中,那不失為供讀者參考以加深對傳主理解的一種嘗試,在這主要是對外的《新傳》中,我以為恐怕不能為西方讀者理解(能讀中文的亦未見得能品味,譯成西文則更“隔”),甚或會傷及他們對此書學術價值的充分評估,所以不如不放。
不知為什麼,當我掩上《曹雪芹新傳》的時候,心上總粘着曹雪芹好友張宜泉《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廢寺原韻》的收句:“寂寞西郊人到罕,有誰曳杖過煙林?”不禁鼻酸。
曹雪芹究竟是誰?如夢如煙!他本應像莎士比亞一樣,成為全世界每一個知識分子都耳熟能詳并能進入其藝術世界的作家,卻由于巨大的文化差異、東西文化交流中的強勢入差,特别是他身世資料的極度匮乏,因而到目前為止,情形仍極不如人意。
不錯,《紅樓夢》在國外已有二十餘種文字的譯本,英文的就有好幾種,國際上也開過關于《紅樓夢》的研讨會,“紅學”已是超國境的一界,但相對而言,日本、東南亞、外籍華人中的“紅學”家較多,在西方漢學界中,“紅學”還遠不是顯學,“人到罕”、“有誰過”?正如本文開頭所說,無論《紅樓夢》還是曹雪芹,都還沒能進入西方教育的常識符号系列,一個西方大學生不知道這本書和這個人不會被認為“無知”,而如果問一個中國大學生莎士比亞是誰他說不知道,并且也舉不出一個莎翁劇本的名字來,我們中國人自己就會奚落他“沒常識”,他自己也會臉紅。
這種不平衡是令人遺憾甚至惆怅的。
因之,挖掘爬梳新的史料,深化這方面的研讨,寫出更多更好的面對内外不同層次的“曹傳”,使曹雪芹的偉大與莎士比亞的偉大并幟于東西方所有有知者的腦海中,成為不争的常識,應是中國“紅學”界不懈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