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溫在曹雪芹謝世半個世紀後出生,他懂事後可能就讀到了《紅樓夢》,聽到過關于曹家在康、雍、乾三朝浮沉榮辱,以及曹雪芹著書的某些來自家族的說法,從這套畫可以看出,他在繪制這套畫的長達近四十年的曆程裡,有着自己個人對這部作品的一些與衆不同的态度。他更願意把這部書稱為《石頭記》。他在畫幅中設置了很多附有詩詞聯對和古文的“畫中畫”,這當然也是中國傳統室内外布置多用字畫裝飾的真實寫照、作家出版社出版這套畫時後面附有旅順博物館整理出的全套“畫中畫”上的題署資料,應該就此作深入研究,現在我僅舉一例,就是在六十八回的“畫中畫”裡出現了這樣的“偶錄”與“偶題”:“白面書生扣胸中空空如也”“紅粉佳人觀足下攸攸大觀”,頭一句的調侃姑且不論,後一句則表明他深知《石頭記》寫的是清朝旗人家庭的故事,那裡面的旗籍美女(如六十八回中的王熙鳳和尤氏)都并不纏足,而這是直到20世紀初很多《紅樓夢》讀者和研究者都還糊裡糊塗的。盡管有的比他年長的人如裕瑞曾在《棗窗閑筆》中就痛罵過後四十回續書,但《棗窗閑筆》在孫溫繪此套畫時還是很偏僻的私家抄本,沒有證據說明他讀到過,或者聽到過裕瑞的這一觀點,他是根據自己的感覺,認為後四十回不對頭,因此在這套畫的繪制中,到八十一回後,他基本上就隻是指導孫允谟去畫,以保持整套畫能有一種統一的風格,孫允谟也确實在努力地與他所繪的前八十回的畫幅保持相似的畫風,但二者之間的趣味也呈現出明顯的差異,孫允谟更喜歡把人物比例增大,許多後四十回的畫幅上出現的人物與前八十回的畫法相比,在整個畫面上的比例甚至有觸目驚心的“狼犺”之感,比如第八十九回“蛇影杯弓颦卿絕粒”,畫面上卧炕的林黛玉就比例過大,失卻了嬌小柔弱的感覺。後四十回畫上的钤印多為允谟、小洲,但也偶有為孫溫、潤齋的,一幅畫上兼有兩種名号的則無,可見作畫者肯定是兩個人,隻不過孫溫顯然是統攬全局者。
孫溫對《石頭記》特别是前八十回顯然是讀得很細的,心領神會後,體現在作畫上也很有獨特之處。比如畫“賈寶玉神遊太虛境”,這是被無數畫家畫過的,當代畫家楊學書就專門畫過《紅樓夢——太虛幻境圖》,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02年11月印行過,他畫得很美,但遺憾的是他沒有注意到曹雪芹在文字裡特别提到了四位仙姑——癡夢仙姑、鐘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沒有特意地去畫出這四位——她們實際上影射着在賈寶玉一生經曆裡起着重要作用的四位凡間女性,那就是林黛玉、史湘雲、薛寶钗和妙玉。孫溫在畫太虛幻境時,卻把四仙姑作為一組形象,畫在了警幻仙子向寶玉指點的前方。周汝昌先生為孫溫此幅畫一連題了兩首詩,其二雲:“午倦無妨借錦衾,恍聞何處動歌吟;夢随雲散花流水,大士鐘情語意深。”他強調在曹雪芹行文中,将史湘雲排在了薛寶钗之前,有特殊的用意。這也說明讀《石頭記》必須用心。
面對孫溫的套畫,借用《紅樓夢》裡賈寶玉、林黛玉吟菊的詩句表達我的無限感慨:“霜前月下誰家種?”“片言誰解訴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