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菖、賈菱有與配藥有關的事情,詳情難以想象。
或者竟與黛玉之死大有關系?”
如今結合“藥經靈兔搗,人向廣寒奔”二句而看,我當日的疑心是大大增加了。
還要看到第二十八回有一大段文章專寫配藥的事,那可注意之點,就在于王夫人一見黛玉,就問她吃藥好些否,黛玉答後,寶玉開口說,吃兩劑煎藥,“還是吃丸藥的好”。
這才引起天王補心丹,王夫人便說“明兒就叫人買些來吃”。
這時寶玉卻說:
“這些藥都不中用的。
太太給我三百六十兩銀子,我替林妹妹配一料丸藥,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
……”
這然後并又引出寶钗、鳳姐的話,并且提到了薛蟠也配此藥等一大段非常奇特的文章。
内中奧妙不少,均待深究。
此刻我所注目的當然仍是黛玉——她又一次和“配藥”的問題聯在一起。
這就絕非偶然了。
結合“藥經靈兔搗”而看,黛玉之死,除了患病、受誣、悲傷等原因之外,應是誤服了丸藥,所謂“誤吞靈藥”,始如嫦娥之奔向月宮——即在中秋自沉而命盡,做了“水中月”的湘娥。
所謂誤服,有二可能,一是自己吃錯了,二是别人給錯了。
第二個可能之中又有兩個可能:一是無心之錯給,二是有意之謀害。
揆其情理,賈菖、賈菱在賈府所分派管的事,是專司配藥,配藥是最嚴密慎重的事,外人是不許插手的。
在這個事情上使了壞的,多半仍是賈環有份兒。
這誤服之藥,自然不會是什麼毒劑,可以緻人于死亡,而是大熱燥烈之味,使得黛玉的病驟然惡化。
黛玉不宜多服熱藥,如附于肉桂一類,寶钗早巳點破,那就是在“秋窗風雨夕”一回書中。
正面提及黛玉的藥,是在“風雨夕”秋窗之下,與秋直接相關,也不是無謂的筆墨。
等到雪芹正面寫及第三個中秋節時,那已是寶湘二人因“白首雙星”之绾合而重會的另一個大關目了。
那時,還該又有中秋賦詩的情景。
這恐怕就是脂硯所說的“中秋詩起、中秋詩收”的意義了吧?
綜上而觀,可知拘于“春盡”字面而認為黛逝于春末之說,是不符合雪芹藝術構思的大全局的。
黛之淚盡而逝,是由于錯綜複雜的多層内外原因,于中秋月夜,自投于寒塘,因而命盡,正所謂“一代傾城逐浪花”——黛玉題詠西施之句也。
其實,晴雯的死,也是如此(在池中自盡,并非病死),容另為小文說之,此不及枝蔓了。
癸亥八月初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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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一部書文而分為春秋兩大扇,先例已有《西廂記》。
在此劇中,張崔相會在春,離散在秋,故此元明時人俗稱《西廂》為“崔氏春秋”——以至簡化為《春秋》二字之名目,事見李開先所著《詞谑》。
我意雪芹著書,多受《西廂記》、《牡丹亭》、《長生殿》之影響,《石頭記》以春秋為兩大半之布局法,亦其例之一端。
[注二]小杜此詩,用于《紅樓夢》,十分恰切,蓋第二十七回寫四月二十六日芒種節,大觀園衆女兒舉行餞花盛會,黛玉葬花,正是“餞春”“掃花”二事之合寫,四月二十六日原為寶玉生辰[當另文專論],故“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回中麝月掣簽,亦有“在席各飲三杯送春”的“儀式”。
餞春有杯,掃花有帚。
凡此皆為特筆,文心奇妙絕倫。
[附記]
這篇拙文本亦為紀念雪芹逝世二百二十周年而作,故所論皆是就雪芹原書本旨而考察分疏,不涉程高僞續一字,不唯不涉,且正以雪芹之本真而顯程高之僞妄。
此種文字,殆可歸之于真正的“紅學”範圍,而不屬于一般小說研究論文的性質體裁。
記得也是在本學報,我發表過一篇文章,談論“什麼是紅學”的問題。
據耳目所及,也曾引起一些紅研者的關注。
有人贊同,也有人表示異議。
因為此事不無關系,覺得應該把問題弄得更加清楚些,庶幾于紅學有益而無損。
要點如下:第一,我所以把“紅學”和“一般小說學”分開來講,并無摒某些論文于“紅界”之外的用意。
恰好相反,我寫那篇文字,正是由于有的評論者發表宏文,對“紅學”頗加嘲諷,認為它不是正路的學術,因為它“不去研究作品本身”,盡是搞一些别的,雲雲。
所以“紅學”連是否應該存在,似乎也成了問題。
我對此不敢苟同。
拙文之意,無非指出,“紅學”并非天上掉下來的,或是某幾個“好事者”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而弄出來的離奇花樣。
不是的,紅學的産生,完全決定于《紅樓夢》這部具體作品的具體特點,正因為《紅樓夢》不盡同于别的一般小說,才有了紅學這門特殊的學問,“紅學”也才不同于一般小說學。
說清了這一點,正是為了在“四面楚歌”聲中為“紅學”争取一點兒合法存在權利,如此而已。
焉有反過來要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