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脫了咱們閨閣面目,二則也與題目無涉了。
”“依我必須如此方翻轉過來,雖前頭有凄楚之句,亦無甚礙了。
”她的續句,由“嫠婦”“侍兒”“空帳”“閑屏”寫到“露濃”“霜重”,又寫到步沼登原,石奇如神鬼,木怪似虎狼——可見事故重重,情節險惡。
最後,“朝光”“曙露”,始透晨熹,千鳥振林,一猿啼谷,鐘鳴雞唱,——這就是寶黛一局結後,寶湘一局的事了:有興悲何繼,無愁意豈煩?芳情隻自遣,雅趣與誰言。
徹旦休雲倦,烹茶更細論。
到雪芹原書後半,大約這些話都可看出,其間多有雙層關合的寓意。
本文側重于從一些語詞上窺探雪芹構思上的各種巧妙聯系,并非說雪芹是靠“典故”、“觸磕”去作小說,他“靠”的主要是生活和思想。
這原不須贅說,無奈有一時期繩文者有“必須”面面俱到的一條标準,不無責人以備的故習,還是在此交代一下,可免誤會。
如果不緻發生誤會,那我還可以再贅一點,雪芹選取中秋這個重要節日來寫黛湘聯句,也不止一層用意,除了我上文推測的後來黛玉是死于中秋冷月寒塘之外,恐怕寶湘異日重會也與中秋佳節有關。
雪芹全書開頭是寫中秋節雨村嬌杏一段情事,而脂硯有過“以中秋詩起,以中秋詩收,又用起詩社于秋日。
所歎者三春也,卻用三秋作關鍵”的揭示,這“以中秋詩收”“用三秋作關鍵”,必有重大情節與之關合,如非寶湘會合,則又何以處此“團圓之節”?這在我看來,覺得可能即是此意,當然這隻是我的思路所能及,因為在《長生殿》中昉思設計的就是雙星特使李、楊二人在中秋“團圓之節”來重會,雪芹有所借徑于此,聯系“因麒麟伏白首雙星”而看,或者也不為無因罷。
行文至此,未免有究心瑣末,陳義不高之嫌。
但我本懷,殊不在此,實是想用這種不太沉悶的方式來提端引緒,使人注意《長生殿》與《紅樓夢》在内容方面的關系。
昉思制劇,楝亭嗜曲,二人交誼,也還要提到昉思曾為楝亭的《太平樂事》作序,甚為擊賞,以及楝亭為昉思說宮調之事[注二]。
楝亭有贈昉思七律,我曾于《曹雪芹家世生平叢話》及《新證》中一再引錄:——
惆怅江關白發生,斷雲零雁各凄清。
稱心歲月荒唐過,垂老文章恐懼成。
禮法誰曾輕阮籍,窮愁天亦厚虞卿。
縱橫捭阖人問世,隻此能消萬古情。
試看,倘若洪、曹二人毫無思想感情上的交流,隻憑“文壇聲氣”,這樣的詩是寫不出的。
我并曾說:如将題目、作者都掩隐過,那麼我們說這首詩是題贈雪芹之作,也會有人相信。
由此可見,說《紅樓夢》與《長生殿》有關系,絕不止是一些文詞現象上的事情。
和我屢次談論這二者之間的關系的,是徐書城同志,他早就提出這個話題,有意研讨。
我受他的啟發,後來也常常想到這個問題。
《長生殿》這個劇本,思想水平,精神境界,都遠遠比不上《紅樓夢》小說,但我們不應單作這樣的呆“比”,還要從思想史、文學史上的曆史關系去着眼。
比如,如果沒有《金瓶梅》,從體裁上、手法上說很難一下子産生《紅樓夢》。
同樣道理,從思想上說,那雖然複雜得多,但是如果隻有臨川四夢,而沒有《長生殿》在前,那就也不容易一下子産生《紅樓夢》。
昉思在《傳概》中寫道:——今古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誠不散,終成連理。
萬裡何愁南共北,兩心那論生和死。
笑人間,兒女怅緣悭,——無情耳!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
看臣忠子孝,總由情至。
先聖不曾删鄭衛、吾侪取義翻宮徵(zhi三聲)。
借太真、外傳譜新詞:情而已。
(《滿江紅》)
從這裡,既可以看出昉思、雪芹的思想上的不同,又可以看出兩人創作上的淵源關系。
昉思定稿于康熙二十七年,一六八八;雪芹則在乾隆前期是他創作的歲月,卒于一七六四。
昉思身遭天倫之變,不見容于父母,處境極為坎壈。
兩人不無相似之處,相隔一朝,後先相望。
《長生殿》由于康熙朝滿漢大臣黨争之禍,遭了廢黜,掀起一場風波,雪芹豈能不知其故。
種種因緣,使雪芹對它發生了興趣,引起他的深思,對他創作小說起了一定的作用,是有迹可尋的。
理解《紅樓夢》,把它放在“真空”裡,孤立地去看事情,不是很好的辦法,還得看看它的上下前後左右,當時都是怎樣一個情形,四周都有哪些事物,庶幾可望于接近正确。
提《長生殿》,其實也隻是一個比較方便的例子而已。
197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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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事見《新證》頁417引金埴《巾箱說》。
[注二]我整理《新證》增訂本,仍不知曹寅《太平樂事》世有傳本之事,書排就,始知之,已簡記于頁1122。
後得徐恭時同志錄示昉思序文及楝亭自序,在此追志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