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說,“人配衣裳馬配鞍”,含有至理,倒不同于“三分人材,七分打扮”的假相。
中華是個衣冠之古國,全人類的衣着服飾之考究精美,沒有能與古代中國相比的。
服飾也是人的身份、性情、風度、處境的表現與“标志”,令人一望而可以大緻判斷此為何如人也。
因此,在小說中寫人,沒有不先“交代”此人怎麼“穿戴”的,說評書也免不掉這一節。
誰戴一頂方巾,誰穿一件“藍綢直裰”,總有那麼幾句。
雪芹雖然力破俗套,卻不是廢除了衣飾的叙寫,倒是加強了細度。
雪芹為何注重這個“外表”?一般傳統原由之外,還因為他是位大畫家。
畫人物,除了“頭臉兒”是用功夫的部位、不待贅言之外,什麼是最重要的,——答曰:衣紋。
中國自古繪畫大師們創造了一門“衣紋學”,當然他們不是用這樣“名詞”來表達,正像那時不說什麼“浪漫主義”“抽象主義’,一樣。
這門“衣紋學”,是由四個字來做為代表概括的,即是——吳帶曹衣。
我們此刻也要借它來解說雪芹寫人的“衣紋學”是怎麼樣的。
宋代郭若虛《圖畫見聞志》有一段話:曹吳二體,學者所宗。
按唐張彥遠《曆代名畫記》稱,北齊曹仲達者,本曹國人,最推工畫梵像,是為曹。
謂唐吳道子日吳。
吳之筆,其勢圈轉,而衣服飄舉。
曹之體,其筆稠疊,而衣服緊窄。
故後輩稱(缺)這可以說是“衣紋學”的早期形成的痕迹。
再說中國繪畫技法理論中有“十八描”之目,其實也就是十八家派畫衣紋時用筆特點的名目,更構成“衣紋學”的主體。
我要說,這種“衣紋”會形成專學的藝術造詣,在西洋是無從想象的事情。
試觀其目,便可想見身兼詩畫大家的雪芹,其胸中對如何寫人、如何以衣紋法襯出人物神采的手段,不會是一個“如屍似塑”的死筆了。
何謂“十八描”?一、高古遊絲描二、琴弦描三、鐵線描四、行雲流水描五、馬蝗描六、丁頭鼠尾描七、混描八、撅頭釘描九、曹衣描十、折蘆描十一、橄榄描,十二、棗核描十三、柳葉描十四、竹葉描十五、戰筆水紋描十六、減筆描十七、柴筆描十八、蚯蚓描。
這大緻可以看出,所分“十八等”是由最細的線勾遞變為最粗的線勾法。
“曹衣出水”法居第九,正在粗細得中之間。
至于“吳帶”相當于哪一目?則須另尋解答。
大緻說來,十八描中除線條粗細這一等次之外,再一個就是用筆正側之分。
我是拿這些來與雪芹之行文寫照相互參悟的,不是為講繪畫。
我要指出的,是曹吳二宗的區别不在線條粗細,而在用筆之正鋒還是側取,在氣格之飄逸還是凝重。
吳是鐵線描,正鋒筆,行雲流水的意度曹則是厚線描,側鋒筆,稠疊凝重的氣骨。
講清了這二者,便識得雪芹的用筆是側鋒多,細線少,而善以“曹衣”之“出水”來顯“吳帶”的“當風”。
他的奇緻是:技法分明是淡色寫意取神,給你的印象卻是“工筆重彩”筆緻分明是“稠疊緊窄”,而給你的感受卻是“行雲流水”。
他遊刃于“工”與“不工”之間的“夾空”中,“描”與“寫”之間的溝通之際。
貌似繁而質實簡,筆雖側而象則正!
說到這裡,我再提醒看官一句:戚蓼生所指出那個從所未見的“異矣”的奇迹中.就也含涵着這一層複筆的因素的作用在。
如果你從衣飾上看雪芹如何用它來助寫人的神采,那麼你會發現有味的“規律”——
一,男人的衣飾、一字不屑。
(嚴格之至。
)
二,但寫女兒,又隻重在熙鳳、湘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