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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結構的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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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說領域中,西方興起了結構主義的叙事學。

    結構主義叙事學影響很大。

    我從加拿大高辛勇教授所著《形名學與叙事理論》略明一二。

    但我們講《紅樓》藝術的結構學,卻不是模仿西方的模式,因為這追本讨源仍然是個不同曆史文化背景産物的問題。

    但從小說叙事學專家浦安迪教授的論文來看(卷前所引),他已将我對《紅樓》藝術結構的法則引入了他的研究方法。

    這點是具有裡程碑意義的。

     《紅樓夢》藝術結構學,除了回數章法分布,還有複線主脈的要義。

    這幾條主脈,反映在書的兒個異名上:《石頭記》,《紅樓夢》,《金陵十二钗》,《風月寶鑒),《情僧錄》。

    這在表面似乎務标新異,徒騁多姿,有點兒“不必要”實則每設一名,各有涵義。

    這兒計有—— 一,家亡——盛衰榮辱的總背景 二,人散——“花落水流紅”,衆芳凋謝 三,石頭的“自叙傳”,自化玉、為人,到“石歸山下”它的首尾與家亡、人散相關聯,但不“同一”,又具本身完整性 四,“詩格局”,在全書中獨樹一幟,也自具首尾布局,章法聯絡——它本身又另有伏脈預示的巧妙藝術作用。

     這樣,不妨試列一表,以見其錯綜交織的結構關系—— ┌家亡——風月寶鑒┐ │├石頭記┐ 石頭記┤寶玉自傳——情僧錄┤├情僧錄 (廣義)│├紅樓夢┘(廣義) └人散——金陵十二钗┘ 這還不一定完善妥諧,有待深究但已足可顯示:雪芹此書,不是一種單一的、平面的、直線的藝術品,它的複雜性、立體性、錯綜交互性、多面層次性,都大大超越了所有過去的小說著作,以至無法比拟,也是他的前輩所萬難想到的境界! 在浦安迪教授的論文中,他開始提出,依照我們的方法,可以看出《金瓶梅》也有對稱章法:首尾各為二十回,是為興起與敗落,中間六十回為腹,寫西門家族的盛景。

    他這研析結果是有貢獻的,因為這很有典範代表性。

    但是,如果拿它來與《紅樓夢》一比,那豈止是小巫大巫之别,簡直是太簡單淺直的結構樣式了。

     我以為正由這個良例,更可證明雪芹的靈心慧性,他所開拓的藝術麗景奇觀,實為天地間萬靈所有之最大精神結晶,無與倫比!——我如此說,自信不同于阿谀俗習。

     四十年代,我就曾拿莎士比亞來打比方:莎翁三十七個劇本(今者據雲又考定一劇應出其手,當為三十八),其所有角色人物是分散在那麼多處的,而雪芹的數百口男女老少,卻是活在一個大院子裡,他們都要發生直接間接的關系與影響,哪個難?哪個易?二位“文聖”,誰更偉大?我想這個答案不應回避或巧辯。

     從上面所列之表來看,既可以曉悟,這三條主脈是交織而行,是相互影響的,也可以明白《紅樓夢》絕不是一部“表兄妹愛情悲劇”那麼簡單淺俗的觀念所能理解的思想内涵。

    所謂“寶黛愛情”,不是說它在書中并不存在,也不是說它沒有構成前半部(至第五十七回)中的相當篇幅,但它并不足以構成一條主脈堪以鼎足而三,遠遠不夠它隻是寶玉這條線上的三個女主角之一而已。

    黛、钗、湘,三層文序,才構成了這條線上的首尾。

     再看“風月寶鑒”何以與“家亡”這條大脈相聯?似不可解。

    實則雪芹早亦訴說明白了:“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

    ”蓋雪芹深歎世人多不知真情為何事物,而一味貪欲無足,終緻由淫亂、求色(這包括如賈赦之謀求人家的美色,與賈氏的美色被權勢謀求兩面)而釀成家門慘敗的大禍。

    此義,一般評論家是置而不論,或不明雪芹所指的。

     家亡自然是人散的一個直接的重要的原由。

    但書中的人散,從“八九”這個大段落上已然開始了:晴雯、司棋、芳官、迎春……相繼花落水流了。

    家亡當然又加劇了這個大散亡。

    這些人,多至一百零八位,除了三幾個是寶玉這條線上的,馀者隻是他“親見親聞”的、隸屬“薄命司”的不幸的女子,屈枉的人材,這麼多人自然構成了全部悲歡離合的一大主脈。

    它與賈氏一族的敗亡,有所關聯,卻又不是“等同”的一回事。

    這個分合關系弄清了,才更能理會《紅樓》藝術的結構之奇、偉、悲、美。

     然而還有一層要義:寶玉這條線,不能盡包一百零八人,但它确實提着“人散”一脈的總綱,此即我所謂“餞花主人”之義,脂硯所謂寶玉乃“諸豔之貫”的實義。

    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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