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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2 情在《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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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追究,問題就很多了。

     又不要忘記了曆史的實際:造成那種非真的一見鐘情的原由卻又是“可以理解”的——老時候,婦女是封閉式的生活,悶在深閨,不得外出,更不許見外姓陌生的男性,莫說“兩性社交活動”是那時人所夢也夢不到的“奇談”,就連“一面之緣”也極難得或有。

    然而正是在此情形之下,适齡的男女幸獲一個觌面相逢的機會,自然遠比現代“開明進化世界”的人容易留下“深刻印象”——并由此而引發到“鐘情”的事态上去。

    所以,今天的男女“司空見慣”的這個“見”,在“《紅樓》時代”确實是個重要無比的“鐘情條件”。

     事情正是這樣:賈芸來到榮府書房等候傳達,想進園去看寶玉,正好此時小紅出來找茗煙,——于是乎形成了二人的“一見”。

    這一見可不得了,賈芸自然為這個不尋常的小丫頭的風度引起了注意。

    至于小紅,要講公平話,她原非什麼“淫邪”之輩,起先一聞男聲,本就要“回避”(趕緊躲開)的,後知是本族當家子的子弟(侄輩人),這才肯向前搭話,話是體貼賈芸,不願讓他白耗時力傻等着。

    這兒,并沒有什麼“情”之可言。

     然而,你看雪芹的書,那就傳神入妙得末曾有!他怎麼寫小紅的“表現”?他那一支奇筆寫道是—— (小紅)方知是本家的爺們,便不似先前那等回避,下死 眼把賈芸盯了兩眼。

     雪芹的筆,遣詞用字,已是入木三分,一句話中蘊涵着無限的心态之奧秘。

    但到此為止,仍然不能說小紅就己然是“一見鐘情”,隻不過是初次有所留心罷了。

     以後的事情,也不是“直線發展”、“一望到底”的。

    小紅在怡紅院難獲一個如意的機遇,反遭場惡氣,這才曲曲折折地忽然轉念到那日書房中偶遇之人。

    然後經曆了遺帕傳帕、入園種樹、守護寶玉(遭馬道婆巫術禍害幾死)層層遞進,他二人的“情”這才真正暗暗地建立起來。

     這種情況,你說它就是“一見鐘情”,就顯得太簡單化太膚淺了。

    而如若說它絕對不是,也似乎過于粗陋,——這正就是雪芹在距今二百數十年前竟然能夠把男女之間的情寫到如彼其高超精采的一個佳例。

    須知,雪芹在寫書的一開頭,就把那種“套頭”、“模式”的“一見鐘情”明言反對了。

     要想知道一下雪芹原書與現行的高鹗僞續本是如何地懸殊迥異,隻看小紅、賈芸這一段情緣故事也可以顯示清晰。

    原來,賈環自幼受他生母趙姨娘的“教養”,對鳳姐與寶玉二人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

    馬道婆那一場事故,已見端倪,但還不是他本人的毒計(那時還小)等他長大了,先誣陷寶玉“強奸母婢”,激怒了賈政,隻差一些微就把寶玉打死了。

    再到後來,就于脆勾結榮府的外仇内敵一起謀害鳳姐、寶玉,以緻這叔嫂二人一齊落難入獄。

    此時,芸紅二人已經婚配,通過醉金剛倪二的義俠之助,買通獄吏,前去探慰搭救。

    他夫妻二人是深深感念和憐憫他們的舊日恩人的屈枉和悲慘的。

    這些後話,其實雪芹早在第八回就設下伏筆了——那寶王住的屋子為什麼叫作“绛芸軒”’你是聰明人,你稍稍運思,就恍然大悟:那軒名二字,正是“紅”(绛即紅之同義字,而且古音亦同)和“芸”的“結合”呢! 其實,雪芹筆法之妙不止此。

    在全部書中,誰也沒“資格”進訪怡紅院,唯有賈芸得入一次,劉姥姥自己瞎闖進去一次。

    這都為了什麼?原來到日後寶玉極度貧困,寄住于一處破屋,幾乎無衣無食——那時重來眼見寶玉之慘境的,也正是賈芸與劉姥姥,他們都是前來搭救落難之人的。

    在他們眼中,寶玉早先的令人目眩神迷的精美住房,與他落難後的貧無立足之境,正構成了一幅震撼心魂的強烈對比! 由此可悟,雪芹此書的前面貌似的富貴繁華,正是為了反襯後面的破敗凄涼。

     但到高鹗僞續中,這一切統統不見了,而且鳳姐〔原是與趙姨娘、賈環做死對頭、全力保衛寶玉的人)變成破壞寶玉幸福的大壞人賈芸也變成了與賈環合夥坑害巧姐的大壞人!這究竟都是何肺腸?!不是要和雪芹針鋒相對,徹底歪曲,又是為了什麼呢? 雪芹安排給賈芸的另一個極其重要的“任務”是送來了白海棠,由此,引起了海棠詩社與菊花詩題——全書的“詩格局”由此起端。

    而且,無論海棠還是菊花,都是象征史湘雲的。

    湘雲與寶玉最後在艱險困苦中重逢再會,才是真正的“金玉姻緣”,即湘有金麟,寶有玉佩。

    (那薛家的“金鎖”确實是個僞品。

    ) 由此又可見,賈芸的作用是如何地巨大和要緊。

    但這己佚出了芸紅的“愛情故事”,留待異日再講可也。

     癸酉閏三月上浣寫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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