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所以完美的女人比完美的男人更完美。
同時,一個壞女人往往比一個壞男人壞得更徹底。
事實是如此。
有些生意人完全不顧商業道德而私生活無懈可擊。
反之,對女人沒良心的人盡有在他方面認真盡職的。
而一個惡毒的女人就惡得無孔不入。
超人是男性的,神卻帶有女性的成分,超人與神不同。
超人是進取的,是一種生存的目标。
神是廣大的同情,慈悲,了解,安息。
像大部分所謂知識份子一樣。
我也是很願意相信宗教而不能夠相信,如果有這麼一天我獲得了信仰,大約信的就是奧涅爾①《大神勃朗》一劇中的地母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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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奧涅爾,通譯奧尼樂(EugeneO'Neill,1888-1953),美國戲劇家,193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大神勃朗》是我所知道的感人最深的一出戲。
讀了又讀,讀到第三四遍還使人心酸淚落。
奧涅爾以印象派筆法勾出的“地母”是一個妓女,“一個強壯、安靜、肉感,黃頭發的女人,二十歲左右,皮膚鮮潔健康,乳房豐滿,胯骨寬大。
她的動作遲慢,踏實,懶洋洋地像一頭獸。
她的大眼睛像做夢一般反映出深沉的天性的騷動。
她嚼着口香糖,像一條神聖的牛,忘卻了時間,有它自身的永生的目的。
”
她說話的口吻粗鄙而熱誠:“我替你們難過,你們每一個人,每一個狗娘養的——我簡直想光着身子跑到街上去,愛你們這一大堆人,愛死你們,仿佛我給你們帶了一種新的麻醉劑來,使你們永遠忘記了所有的一切(歪扭地微笑着)。
但是他們看不見我,就像他們看不見彼此一樣。
而且沒有我的幫助他們也繼續地往前走,繼續地死去。
”
人死了,葬在地裡。
地母安慰垂死者:“你睡着了之後,我來替你蓋被。
”
為人在世,總得戴個假面具,她替垂死者除下面具來,說:“你不能戴着它上床。
要睡覺,非得獨自去。
”
這裡且摘譯一段對白:
勃朗(緊緊靠在她身上,感激地)土地是溫暖的。
地母(安慰地,雙目直視如同一個偶像)噓!噓!(叫他不要做聲)睡覺罷。
勃朗是,母親。
……等我醒的時候……?
地母太陽又要出來了。
勃朗出來審判活人與死人!(恐懼)我不要公平的審判。
我要愛。
地母隻有愛。
勃朗謝謝你,母親。
人死了,地母向自己說:
“生孩子有什麼用?有什麼用?生出死亡來?”
她又說:
“春天總是回來了,帶着生命!總是回來了!總是,總是,永遠又來了!——又是春天!——又是生命!——夏天、秋天、死亡,又是和平!(痛切的憂傷)可總是,總是,總又是戀愛與懷胎與生産的痛苦——又是春天帶着不能忍受的生命之杯(換了痛切的歡欣),帶着那光榮燃燒的生命的皇冠!”(她站着,像大地的偶像,眼睛凝視着莽莽乾坤。
)
這才是女神。
“翩若驚鴻,宛若遊龍”的洛神不過是個古裝美女,世俗所供的觀音不過是古裝美女赤了腳,半裸的高大肥碩的希臘石像不過是女運動家,金發的聖母不過是個俏奶媽,當衆喂了一千餘年的奶。
再往下說,要牽人宗教論争的危險的遊渦了,和男女論争一樣的激烈,但比較無味。
還是趁早打住。
女人縱有千般不是,女人的精神裡面卻有一點“地母”的根芽。
可愛的女人實在是真可愛。
在某種範圍内,可愛的人品與風韻是可以用人工培養出來的,世界各國不同樣的淑女教育全是以此為目标,雖然每每歪曲了原意,造成像《貓》這本書裡的太太小姐,也還是可原怒。
女人取悅于人的方法有許多種。
單單看中她的身體的人,失去許多可珍貴的生活情趣。
以美好的身體取悅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也是極普遍的婦女職業,為了謀生而結婚的女人全可以歸在這一項下。
這也無庸諱言——有美的身體,以身體悅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悅人,其實也沒有多大分别。
(原刊1944年3月《天地》月刊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