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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十九世紀中葉還又有“南海泡泡”(SouthSeaBubble)大騙局,煽起南太平洋移民熱、投資熱,英法意大利都卷入,不久泡泡破滅,無數人傾家蕩産,也有移民包下輪船,被送到無人荒島上,終年霖雨的森林中,整大批的人餓死病死。
這些都是《叛艦喋血記》這件史實的時代背景。
兩次拍成電影我都看過,第一次除了卻爾斯,勞頓演船長還有點記得,已經沒什麼印象。
大緻是照三O年代的暢銷書《邦梯号上的叛變》——諾朵夫、霍爾合著(Nordhoff&Hall)——寫叛艦“覓得桃源好避秦”之後,就不提了。
馬龍·白蘭度這張影片卻繼續演下去,講大副克利斯青主張把船再駛回英國自首,暴露當時航海法的不人道。
水手們反對,當夜有人放火燒船,斷了歸路,克利斯青搶救儀器燒死。
燒船是事實,荒島當然不能有海船停泊,怕引起注意。
近代避坎島上克利斯青的後裔靠雕刻紀念品賣給遊客度日,一度到歐洲賣畫,五O年間向訪問的人說:當初克利斯青“一直想回國投案”,曾載《讀者文摘》。
照一般改編劇本的标準來說,這一改改得非常好,有一個悲壯的收梢,而且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據。
十八世紀英國法律本來嚴酷,連小偷都是流放的罪名。
航海法的殘忍,總也是因為帆船遠涉重洋,危險性太大,不是實在無路可走的人也不肯做水手,所以多數是囚犯,或是拉夫拉來的酒鬼,不用嚴刑無法維持紀律。
叛變不分主從,回國一定處絞,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
片中的克利斯青自願為社會改革而死,那又是一回事,手下這批人以性命相托,剛找到了一個安身處,他倒又低佩而談,要他們去送死。
我看到這裡非常起反感,簡直看不下去。
名小說家密契納——著有《夏威夷》等——與前面提過的戴教授合著《樂園中的壞蛋》散文集(“RascalisinParadise”),寫太平洋上的異人,有的遁世,有的稱王,内中有鄭成功,也有“邦梯号”的布萊船長。
布萊對于太平洋探險很有貢獻,并且發現澳洲與新幾尼亞之間一條海峽,至今稱為布萊海峽,可算名垂不朽。
這本書根據近人對有關文件的研究,替他翻案。
他并不是虐待狂,出事的主因是在塔喜堤停泊太久,島上的女人大迷人,一佐半年,心都野了,由克利斯青領頭,帶着一批青年浪子回去找他們的戀人。
但是叛變是臨時觸機,并沒有預謀。
那天晚上克利斯青郁郁地想念他的締薩貝拉——是他替她取的洋名——決定當夜乘小筏子逃走。
偏那天夜間特别炎熱,甲闆上不斷人,都上來乘涼,他走不成。
剛巧兩個當值人員都怠職睡熟了,軍械箱又搬到統艙正中,為了騰出地方擱面包果樹——這次航行的使命是從南太平洋移植面包果,供給西印度群島的黑奴作食糧,但是黑人吃密契納,通譯米切納(JamesAlbertMichener,1907—),美國小說家。
他不慣,結果自費工夫——克利斯青藉口有鲨魚,問軍械管理員拿到箱子鑰匙。
更巧的是幾個最橫暴的海員都派在克利斯青這一班,午夜起當值。
内中有三個在塔喜堤逃走,給捉了回來,共有七個人犯事挨過打,都在午夜該班。
于是克利斯青臨時定計起事,其餘的員工有的脅從,有的一時迷亂,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拜倫型的大副”那年二十四歲,臉長得一副聰明相,讨人喜歡,高個子,運動員的體格。
布萊事後這樣描寫他:“身坯結實,有點羅困腿,……有出汗太多的毛病,尤其手上,甚至于凡是他拿過的東西都沾髒了。
”布萊形容他自然沒有好話。
騎馬過度容易羅圈腿,英國鄉紳子弟從前都是從小學騎馬。
手汗多,似乎是有點神經質。
諾朵夫也寫他脾氣陰晴不定,頭發漆黑,膚色也黑,再加上曬黑,黝黑異常——倒和績薩貝拉是天生注定的一對。
——諾朵夫認為他想單獨逃走是為了跟船長屢次沖突——因為對他不公,并不是主持公道——後來臨時變計,占領了這條船,宣布要用鐵鍊鎖住船長,送回英國治罪。
同夥的船員一緻反對回英,這才作罷。
事後他與少年士官白顔談起,又強調他的原意是把船長解回英國治罪。
最後與白顔等兩個士官訣别,還又托他們回國後轉告他父親,他本意是送船長回國法辦,雖然父親不會因此原有他,至少可以減輕他的罪愆。
再三鄭重提起這一點,但是船長究竟犯了什麼罪?鞭笛怠工逃跑的水手,是合法的。
密契納代船長洗刷,但是也承認他“也許”克扣夥食——吞沒九十磅乳酪,多報鹹肉,造假帳。
至于扣食水,那是他太功利主義,省下水來澆灌面包果樹。
後來他第二次銜命去取面包果,澳洲海洋探險家馬太,福林德斯那時候年紀還小,在那條船上當士官,後來回憶船上苦渴,“花匠拎水桶去澆灌盆栽,他和别人都去躺在梯級上,舐園丁潑撤的瓊漿玉液。
”士官尚且如此,水手可想而知。
邦梯号上有個少年土官偷了船長一隻椰子,吃了解渴。
船長買了幾千隻椰子,一共失去四隻,怪大副追查不力,疑心他也有份。
在這之前幾天,派克利斯青帶人上岸砍柴汲水,大隊土人攔劫,事先奉命不準開槍,因為懷柔的國策。
衆寡不敵,斧頭、五爪鐵鈎都給搶了去。
土人沒有鐵器,異常珍視,拿去改制小刀。
回船艦長不容分辯,大罵怯懦無用。
在塔喜堤,船長曾經把土人饋贈個别船員的豬隻、芋頭和土産一律充公,理由是船上隻剩腕于食品,需要新鮮食物調劑,土産可以用來和别處士人交易。
大副有個士人朋友送了一對珠子,硬沒給他拿去。
但是這都不是什麼大事,等回國後去海軍告發,還有可說,中道折回押解交官,一定以叛變罪反坐。
不但是十分世紀的海軍,換了現代海軍也是一樣。
五0年代美國著名小說改編舞台劇電影《凱恩号叛變》①(“TheCaineMutiny”)——亨佛萊波嘉主演——本來是套《叛船喋血記》,裡面一碗楊梅的公案與那四隻椰子遙遙相對,但那隻是鬧家務,要不是戰時船長犯了臨陣怯懦的罪嫌,不然再也扳不倒他。
克利斯青不是初出道,過了許多年的海員生活,不會不知道裡面的情形,竟想出這麼個屎主意,而且十分遺憾沒能實行,可見他思路不清楚。
影片中遲至抵達辟坎島後,才倡議回國對質,更不近情理,因為中間有把船長趕下船去這回事,有十八個人跟去,全擠在一隻小船上,在太平洋心,即使能着陸,又沒有槍械抵禦土人,往西都是食人者的島嶼。
這一個處置方法幹系十九條人命,回去還能聲辯控訴船長不人道?密契納這篇翻案文章純是一面倒,也不能叫人心服:“無疑地,福萊徹·克利斯青的原意是要把船長與忠心的人都扔到太平洋底,但是叛黨中另有人顧慮到後果,給了布萊一幹人一線生機……”這未免太武斷,怎見得是别人主張放他們一條生路,不是克利斯青本人?書中并沒舉出任何理由。
而且即使斬草除根,殺人滅口,一年後邦梯号不報到,至多兩年,國内就要派船來查,這條規則,克利斯青比他手下的人知道得更清楚。
還有白顔等兩個士官、五名職工沒來得及上小船,擠不下,船長怕翻船,喊叫他們不要下來:“我不能帶你們走了!隻要有一天我們能到英國,我會替你們說話!”克利斯青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