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談看書

首頁
    必襯裡子,或穿襯裙,連最近幾年前美國興透明襯衫,裡面不穿什麼,廢除乳罩,也還大都有兩隻口袋,遮蓋則個。

    拿破侖的波蘭情婦瓦露絲卡伯爵夫人有張畫像,穿着白色細榴薄紗襯衫,雙乳全部看得十分清楚。

    拿翁倒後,時裝發展下去,逐漸成為通身玻璃人兒。

    布萊這位姑奶奶顧慮到這是個小地方,怕穿不出去,裡面襯了一條長燈籠褲,星期日穿着去做禮拜,正挽着父親手臂步人教堂,駐軍兵士用肘彎互相抵着,喚起彼此注意,先是嗤笑,然後笑出聲來。

    她紅着臉跑出教堂,差點暈倒。

    布萊大怒,沒有當場發作,但是從此與駐軍嫌隙更深。

     不久,他下令禁止軍官專利賣酒剝削犯人,掀起軒然大波,釀成所謂“甜酒之亂”(TheRumRebellion),部下公然拘捕州長,布萊躲在床下,給嫂了出來,禁閉一兩年之久,英國派了新州長來,方始恢複自由,乘船回國。

     諾朵夫書上未了也附帶寫“甜酒之亂”,但是重心放在白顔二十年後重訪塔喜堤,發現愛妻已死,見到女兒抱着小外孫女,因為太激動,怕“受不了”,沒有相認。

    這書用第一人稱,從自顔的觀點出發,一來是為了遷就材料,關于他的資料較多,而且他純粹是冤獄,又是個模範青年。

    側重在他身上,也是為了争取最廣大的讀者群。

    無如白顔這人物,固然沒有人非議,對他的興趣也不大。

    書到尾場,唯一興趣所在是邦梯号的下落。

     白顔出獄後,曾經猜測克利斯青一定去了拉羅唐砌,是他早先錯過了的,一個未經白人發現的島。

    “過了十八年,我才知道我這意見錯到什麼地步。

    ”就這麼一句,擦下不提了。

    讀者隻知道未去拉羅唐砌,是去了哪裡,下文也始終沒有交代,根本沒再提起過。

    所以越看到後來越覺得奇怪,憋悶得厲害,避重就輕,一味搪塞,非常使人不滿。

     這本書雖然是三0年代的,我也是近年來看了第二部影片之後才有這耐性看它。

    報刊上看到的關于邦梯号的文字,都沒提到發現辟坎島的經過。

    在我印象中,一直以為克利斯青這班人在當時是不知所終,發現辟坎島的時候,島上有他們的後裔,想必他們都得終天年。

    最後看見密契納這一篇,才知道早在出事後甘年左右——就在自顔訪舊塔喜堤的次年——英艦已經發現辟坎島,八個叛黨隻剩下一個老人,痛哭流涕“講述這塊荒涼的大石頭上兇殺的故事”,講大家都憎恨克利斯青殘酷,“不顧人權”,正是他指控布萊的罪名。

    績薩貝拉在島上繪他生了個兒子,取名“星期四·十月”,那是模仿《魯濱遜漂流記》,裡面魯濱遜星期五遇見一個土人,就給他取名“星期五”。

    孩子顯然是在叛變後五個多月誕生。

    次年十月底産子,一年後,績薩貝拉生病死了。

    他要另找個女人,強占一個跟去的土人的妻子,被那土人開槍打死了。

     叛艦的故事可以說是跟我一塊長大的,盡管對它并不注意。

    看到上面這一段,有石破天驚之感。

    其實也是縮小的天地中的英雄末路。

    辟坎島孤懸在東太平洋東部,距離最近的島也有數百英裡之遙,較近複活節島與南美洲。

    複活節島氣候很涼,海風特大,樹木稀少,又缺淡水,多數農植物都不能種,許多魚也沒有,不是腆美的熱帶島嶼,但是島上兩族長期展開劇烈的争奪戰。

    叛艦初到辟坎島,發現土人留下的房屋,與複活節島式的大石像,大概是複活節島人逃避來的。

    有一尊斷頭的石像,顯然有追兵打到這裡來。

    但是結果辟坎島并沒有人要,可見還不及複活節島,這真是一塊荒涼的大石頭,一定連跟來的塔喜堤人都過不慣。

    也不怪克利斯青一直想回國自首。

     他在土排島與大家一同做苦工,但是也可能日子一久,少爺脾氣發作,變得與布萊一樣招恨,那也是曆史循環,常有的事。

    主要還是環境關系,生活極度艱苦沉悶,一天到晚老是這幾個人,容易發生磨擦。

    也許大家心裡懊悔不該逞一時之快,鑄成大錯,彼此怨怼,互相厭恨,不然他死後為什麼統統自相殘殺,隻剩一個老頭子?老人二十年後見到本國的船隻,像得救一樣,但是不免畏罪,為自己開脫,反正罵黨魁總沒錯。

    ——書上沒說他回國怎樣處分,想必沒有依例正法。

    ——當然,島上還有土人在,不是完全死無對證。

    所說的克利斯青的死因大概大緻屬實,不過島上的女人風流,也許那有夫之婦是自願跟他,不是強占。

     在缺少女人的情形下,當然也一樣嚴重。

    總計他起事後隻活了不到兩年,也并沒過到一天伊甸園的生活。

     老人的供詞并非官方秘密文件,但是近代關于邦梯案的文字全都不約而同絕口不提,因為傳說已經形成,克利斯青成為偶像,所以代為隐諱——白蘭度這張影片用老人作結,但是隻說叛黨自相殘殺淨盡,片中的克利斯青早已救火捐軀——隻有密契納這一篇是替船長翻案,才不諱言大副死得不名譽。

     諾朵夫書上如果有,也就不會是三0年代的暢銷書,那時候的标準更清教徒式。

    但是書上自顔自雲十八年後發現叛艦不是逃到拉羅唐珈,而下文不再提起這件事,這章法實在特别,史無前例。

    看來原文書末一定有那麼一段,寫白顔聽到發現辟坎島的消息,得知諾人下場,也許含糊地隻說已死。

    出版公司編輯認為削弱這本書的力量,影響銷路,要改又實在難處理,索性給删掉了,給讀者留下一個好結局的幻象,因為大多數人都知道辟坎島上有克利斯青一幹人的子孫。

     在我覺得邦梯案添上這麼個不像樣的尾巴,人物與故事才完整。

    由一個“男童故事”突然增加深度,又有人生的諷刺,使人低徊不盡。

    當然,它天生是個男童故事,拖上個現實的尾巴反而不合格,勢必失去它的讀者大衆。

    好在我容易對付,看那短短一段故事也就滿足了。

     郁達夫常用一個新名詞:“三底門答爾”(sentimental),一般譯為“感傷的”,不知道是否來自日文,我覺得不妥,像太“傷感的”,分不清楚。

    “溫情”也不夠概括。

    英文字典上又一解是“優雅的情感”,也就是冠冕堂皇、得體的情感。

    另一個解釋是“感情豐富到令人作嘔的程度”。

    近代沿用的習慣上似乎側重這兩個定義,含有一種暗示,這情感是文化的産物,不一定由衷,又往往加以誇張強調。

    不怪郁達夫隻好音譯,就連原文也難下定義,因為它是西方科學進步以來,抱着懷疑一切的治學精神,逐漸提高自學性的結果。

     自從郁達夫用過這名詞,到現在總有四十年了,還是相當陌生,似乎沒有吸收,不接受。

    原因我想是中國人與文化背景的融洽,也許較任何别的民族為甚,所以個人常被文化圖案所掩,“應當的”色彩太重。

    反映在文藝上,往往道德觀念太突出,一切情感順理成章,沿着現成的溝渠流去,不觸及人性深處不可測的地方。

    現實生活裡其實很少黑白分明,但也不一定是灰色,大都是椒鹽式。

    好的文藝裡,是非黑白不是沒有,而是包含在整個的效果内,不可分的。

    讀者的感受中就有判斷。

    題材也有是很普通的事,而能道人所未道,看了使人想着:“是這樣的。

    ”再不然是很少見的事,而使人看過之後會悄然說:“是有這樣的。

    ”我覺得文藝溝通心靈的作用不外這兩種。

    二者都是在人類經驗的邊疆上開發探索,邊疆上有它自己的法律。

     現代西方态度嚴肅的文藝,至少在宗旨上力避“三底門答”爾。

    近來的新新聞學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