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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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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是他們夫婦間的一個沉默的掙紮,他可是完全不覺得。

    反正東西買到手總比沒有好,但是伍太太看她買東西總有點擔心,出于闊親戚天然的審慎,無論感情多麼好。

     “大肚子。

    ”她站在大鏡子前面端相自己的側影,又笑道: “都是氣出來的。

    真哚,表姐!說‘氣漲’,真氣出鼓脹病來。

     有時候看電影看到什麼叫我想起來了——嗳呀,馬上氣哒,氣哒,電影上做什麼都看不見了!” 氣誰?苑梅想。

    雖然也氣紹甫,想必這還是指從前婆媳間的事。

    聽她轉述附近幾爿店裡人說的話,總是冠以“荀太太”——都認識她。

    講房東太太叫她聽電話,也從來不漏掉一個“荀太太”,顯然對她自己在這小天地裡的人緣與地位感到滿足。

     伍太太擱了一圈小橘子在火爐頂上,免得吃了冰牙。

    新裝的火爐,因為省煤。

    北邊打仗,煤來不了。

    家裡人又少,不犯着生暖氣。

    吃了一隻橘子,她把整塊剝下的橘皮貼在爐蓋的小黑鐵頭上,像一朵朱紅的花。

    漸漸聞得見橘皮的香味。

    她倒很欣賞這提早退休的生活。

    也是因為這些年來吵得太厲害了。

    實在受夠了。

    幾個孩子就是為苑梅怄氣最多。

    這次回來可憐,老姊妹們說話,虧她也有這耐性一直坐這兒旁聽——出了嫁倒反而離不開媽了。

    跟公婆住哪像自己家裡,一比就知道了。

    受了氣也不說,要強——家裡本來不贊成。

    這回子範回來總該可以多賺兩個錢了,可以搬出去住。

    不然出去住小家似的分租兩間房,一樣跟人合住,倒不跟自己人住,也說不過去。

     底下幾個孩子總算争氣,雖然遠隔重洋,也還沒什麼不放心的——不放心又怎樣?就連苑梅,女婿不也出洋了?他們父親在香港做生意也蝕本,倒是按月寄家用來,沒短過她的。

    經常通信,互相稱“二哥”,“四妹”,是照各人家裡的排行,也還大方。

    她自稱“妹”,小字側立一邊。

    信上提起家産以及銀錢來往的事,有些話需要下筆謹慎,隻有他一個人看得懂,免得給婊子看了去——他要是告訴婊子,那是他糊塗——就連孩子們親戚們有些事她也不願明說,很要費點腦筋。

     自己寫得頗為得意。

    這在她這一輩子是最接近情書的了。

    空有一肚子才學,不寫給他又寫給誰呢?正在寫的一封還在推敲,今天約了表姐來,預先收了起來。

    給她看見這麼大年紀還哥呀妹的,不好意思,也顯得她太沒氣性,白叫人家代她不平。

    紹甫給他太太寫信總是稱“家慧姊”,他比她小一歲。

     伍太太看了總有點反感——他還像是委屈了呢!算她比他大。

     又仿佛還撒嬌,是小弟弟。

     “那天有個什麼事,想着要告訴你……”伍太太打破了一段較長的沉默,半惱半笑的。

    是個什麼事?親戚家的笑話,還是女傭聽來的新聞?是什麼果菜新上市,問他們買到沒有?一時偏怎麼着也想不起來了。

     荀太太也在搜索枯腸,找沒告訴過她的事。

     “那時候我們二少奶奶生病,請大夫吃了幾帖藥,老沒見好。

    那天我看她把藥罐子扔了,把碎片埋在她院子裡樹底下。

     問她幹嗎呢,說這麼着就好了。

    我心想,這倒沒聽見過。

    ”說罷含笑凝視伍太太。

     伍太太“唔”了一聲,對這項民間小迷信表示興趣。

     “哪知道後來就瘋了,娘家接回去了。

    ”說着又把聲音低了低。

     “哦!大概那就是已經瘋了。

    ” “嗳。

    我說沒聽見過這話*獱——藥罐子摔碎了埋在樹底下!”望着伍太太笑,半晌又*潰骸八鄧親胺瑁∫菜凳親安!鄙粲忠壞汀!安瘓褪歉鹹嫫穑* 苑梅沒留神聽,但是她知道荀太太并不是唠叨,盡着說她自己從前的事。

    那是因為她知道她的事伍太太永遠有興趣。

     過去會少離多,有大段空白要補填進去。

    苑梅在學校裡看慣了這種天真的同性戀愛。

    她自己也瘋狂崇拜音樂教師,家裡人都笑她簡直就是愛上了袁小姐。

    初中畢業送了袁小姐一份厚禮,母親讓她自己去挑選,顯然不是不贊成。

    因為沒有危險性,跟迷電影明星一樣,不過是一個階段。

    但是上一代的人此後沒機會跟異性戀愛,所以感情深厚持久些。

     但是伍太太也有一次對苑梅說,跟着她叫表姑:“現在跟表姑實在不大有話說了。

    ” 談到上燈後,忽然鈴聲當當。

     苑梅笑道:“統共這兩個人,還搖什麼鈴!” 是新蓋這座大房子的時候,伍先生定下的規矩,仿照英國鄉間大宅,搖鈴召集吃飯,來度周末的客人在各人房間裡,也不必一一去請。

    但是在他們家還是要去請,因為不習慣,地方又大,樓上遠遠聽見鈴聲,總以為是街上或是附近學校。

     來到飯廳裡,一隻銅鈴倒扣在長條矮櫥上。

    伍先生最津津樂道的故事是羅斯福總統外婆家從前在廣州經商,買到一隻盜賣蘇州寺觀作法事的古銅鈴,陪嫁帶了來,一直用作他家的正餐鈴。

     銅鈴旁邊一隻八九寸長的古董雕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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