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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賽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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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看我們,卻把眼光定在前面左角的座位上。

    在那裡坐着“安南婆”和她的法國青年。

     “你為什麼這兩天又不同她在一起了?你看她找到了新主顧!”朋友拍着華工的肩膀說。

     華工掉過了瘦臉來看我們。

    他的臉色憔悴,可是眼睛裡射出來兇惡的光。

     “不錯,她找到新主顧了!她嫌我是一個殘廢人,我倒要使點手段給她看,要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華工氣憤地對我們說,聲音并不高。

     “這又有什麼要緊?這也值不得生氣!”朋友帶笑地勸他道。

    “她們那般人是靠皮肉吃飯的。

    誰有錢就同誰玩,或者是你或者是他,都是一樣。

    她又不是你的老婆,你犯不着生氣。

    ” “你不曉得我待她那樣好,她這個沒有良心的。

    ”華工咬牙切齒地說。

    “幾個月以前法國軍隊在安南鎮壓了暴動,把那些失敗的革命黨逼到一個地方用機關槍全打死。

    這樣的事三四年前也有過一次。

    她哥哥就死在那個時候,死在法國軍人的槍彈下。

    現在她卻陪法國人玩。

    這個法國人大概不久就會去當兵的,他會被送到安南去,将來也會去殺安南的革命黨,就像别的法國軍人從前殺死她哥哥那樣……”他說不下去了,卻捏緊拳頭舉起來,像要跟誰相打似的。

    可是這個拳頭并沒有力量,不但瘦,而且隻有四根指頭,大拇指沒有了,隻剩下一個可笑的光秃的痕迹。

    他又把拳頭放下去,好像知道自己沒有力量似的。

    我想他從前一定是一個強健的人,然而機器把力量給他取走了。

     我并不完全同意華工的話,但是我禁不住要去看“安南婆”和她的法國青年的背影。

    他們是那樣地親密,使我不忍想象華工所說的種種事情。

    我幾乎忘記了在這兩個人中間的生意的關系,我幾乎要把他們看作一對戀人。

    但是我又記起了一件事。

    那個青年的确很年輕,他不久就會到服兵役的年齡。

    他當然有機會被派到殖民地去,他也有機會去殺安南的革命黨。

    華工方才所說的一切都是可能的。

    也許她還有一個哥哥,或者兄弟,也許這個法國青年将來就會殺死他,這也是很可能的。

    這樣想着我就仿佛看見了未來的事情,覺得眼前這兩個人在那裡親密地講話也是假的。

    “華工的話完全對,”我暗暗地對自己說。

    但是我又一想,難道這時候我們就應該跑去把那兩個人分開,對他們預言未來的事情嗎?或者我們還有另外的避免未來事情的辦法? 我起初覺得苦惱,後來又不禁啞然失笑了。

    我記起來他們隻是兩個生意人,一個是賣主,一個是顧客,關系并不複雜。

    我這時候才注意地看銀幕,我不知道影片已經演到了什麼地方。

    電影演完,我們同華工先走出來。

    他本來想在門口等她,卻被我們勸走了。

    我們同他進了一個咖啡店,坐了一些時候,聽他講了一些“安南婆”的故事。

    他的憤怒漸漸平息了,他時時望着他那隻沒有大拇指的手歎氣。

     我那朋友的話一定感動了他。

    朋友說:“你自己不也是拿她來開心嗎?你不是說過一些時候就要回國去嗎?那時候她終于要找别人的。

    她又不是你的老婆。

    你有錢,你另外找一個罷,街上到處都是。

    你看那裡不就有一個嗎?”說到這裡他忽然舉起手,向外面指。

    在玻璃窗外,不遠處,一個女人手裡拿了一把陽傘,埋着頭在廣場上徘徊,一個男人在後面跟着她。

     我們跟華工分手的時候,那個朋友勸他說:“你把安南婆忘了罷,不要再為她苦惱。

    你隻要再忍耐幾天,她又會來找你的。

    ” “我不再要她了!”華工堅決地粗聲說,就掉過頭去了。

    我仿佛看見他的眼角嵌着淚珠。

    我不懂這個人的奇怪的心理。

    隔了兩個晚上我們又在另一家小影戲院裡遇見了“安南婆”。

    這一次她走到我們跟前來,就坐在朋友的身邊。

    她不再坐到前面去了,因為她是一個人來的。

     “你一個人?”朋友用法國話問她。

     她笑着點了點頭,把身子靠近朋友。

    我不由得想:“她來招攬生意了。

    ” “你的法國朋友呢?”朋友嘲笑地問。

     “不知道。

    ”她聳肩地回答。

     “從前那個中國朋友呢?” “他是一個呆子。

    ”她直爽地回答,沒有一點顧忌。

    “他太妒忌了,好像我就是他的老婆一樣。

    其實我隻是做生意的人,誰都管不着我。

    誰有錢就可以做我的主顧。

    他太乏味了。

    我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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