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udent英文:義和團賠款學生。
這個稱呼(我聽見一個英國人輕蔑地這樣叫過),不知怎樣總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竟然拿這個當做我的理想!我對他的話漸漸地起了反感。
我看我的小書架,架上隻有三十多本破書,而且有幾本還是從圖書館借來的。
我怎麼能夠同他相比呢?我沒有他那種環境。
“環境算什麼?苦學能夠戰勝一切,學問的宮殿不分貧富都可以進去。
”他常常這樣鼓勵我。
他的話說得倒漂亮。
所有他說過的話都是很漂亮的。
他從不去想離事實究竟遠或者近。
我走出他家的大門,就有點疑惑他的話;我走進自己的房間,我對他的尊敬就動搖了。
有幾次我真正下了決心說:關起門讀書吧。
但是我的房門和他的書齋不同,我雖然關起門,心還是照舊地跑到外面世界去。
我阖上書本思索,我的思想卻走得更遠,而且更大膽,我差不多把他的全部道理都推翻了。
我連學問的宮殿的大門也不想伸手去挨一下。
說句老實話,我對他的尊敬一天一天不停地減少。
我有好幾天,不,一個多月,不到他那裡去了。
于是他寄來一封信。
他的信也有一種獨特的格式,不僅格式,而且連字句、思想都像是從幾百年前的舊書裡抄下來的。
他寫了許多漂亮的話,無非問我這許久為什麼不到他家裡去。
為了好奇,也許還為了别的緣故,我這下午便到他那裡去了。
他的聽差素來對我很客氣,不用通報就讓我大步走進去。
院子裡開着各種草花。
一個葡萄架搭在中間。
我一個多月不來,這裡的景象也改變了。
在客廳的一角他的太太正在同曆史教授親密地談話。
她打扮得很漂亮,大概新從外面回來或者正預備到外面去。
他們不曾注意到我,我連忙把腳縮了出來。
我不去打擾他們。
我知道那位曆史教授很崇拜她。
據說曆史教授曾經寫了好幾首英文詩獻給她。
有人甚至說過他們中間有着柏拉圖式戀愛的關系。
這都是可能的,而且很自然的。
曆史教授相貌漂亮,年紀輕,談吐又讨人歡喜。
這樣的人同她在一起是相配的。
恐怕連做丈夫的他也沒有别的話可說吧。
我走進了他的書齋。
他安适地坐在小沙發上,手裡拿了一卷線裝書搖頭擺腦地低聲誦着。
“你來了!”他放下書含笑地招呼我。
“一個多月不見,你的學問一定大有長進。
這些時候你一定讀了不少的書。
”
我老實地告訴他,這一個多月裡,我沒有從頭到尾地讀完過三本書。
這使他非常吃驚了。
“那麼你究竟幹了些什麼事情呢?你們年輕人這樣不知愛惜地浪費時間,真可惜!”
一個多月不見面,現在我得到他的信來看他,他劈頭就對我說這樣的話!我心裡有點不高興,便嘲笑地反問道:“先生,你呢?”
“我麼?我最近買了一部很好的明人小品。
”他似乎并不覺得我的話有點不恭敬,他很得意地拿起那本書,指着它對我說。
“這是一部很難得的書。
明朝人的文章寫得真好,尤其是他們的生活态度。
這部書你不可不看。
”他把書遞給我。
我把書接到手翻了幾頁,是個袁什麼的日記,我也不去管它,隻是輕蔑地搖搖頭,把書還給他,不說一句話。
他瞪了我一眼,顯然他看出我的态度了。
他不滿意我,但是他能夠寬容,能夠忍耐。
他依舊溫和地、不過帶了點責備地對我說:“怎麼,你們年輕人總是看不起這看不起那的,其實人家事事都比你們強。
這樣的好書,你們很難有機會讀到。
你不肯正眼看一下!這種态度不成!“
自然我的态度同明朝人的差得很遠,我自己也知道。
我不能夠寬容,不能夠忍耐,我自己也知道。
他看見我不說話,以為我信服他的道理了,便又高興地說:“我還買到一個宋瓷花瓶,的确是宋瓷,可惜你不懂。
”
他這次并不把花瓶給我看,因為他知道我不能認識它的價值。
“年輕人應該用功啊。
我們祖宗留下的寶貝真多,做子孫的要是不能夠認識它們,這是多麼可羞的事。
所以我勸你多多地用功。
學問是無止境的。
年輕人除了用功讀書以外還有什麼事情可幹呢?”他很有把握地對我這樣說教,同時他威嚴地撫弄他的小胡子。
從前有幾次我對他這種話也曾用心地聽過,可是如今聽起來總覺得有點不順耳。
特别在今天我不能夠忍耐。
明朝什麼宋朝什麼已經把我的腦子弄昏了。
我生氣起來:他為什麼要把我找來這樣麻煩我呢?我開始明白那些青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