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憂愁的神氣,卻沒有一點憤怒。
我想她這句話決不是随便說出來的。
她至少把“分開”的事情先思索了一番。
“分開”的确是一個解決争吵的辦法。
但是到了提出“分開”的問題的地步,事情一定是很嚴重的了。
我心裡發愁,老實說,我很不願意讓這一對年輕夫婦分開,雖然我也不願意看見他們常常吵架。
“分開?”我微微把眉頭一皺,連忙陪笑說:“不要扯得太遠了。
夫婦間小小的争吵也是很平常的事情,隻要大家讓步,就容易和平解決。
我看你們應該是一對很合理想的夫婦。
”
“我原也是這樣想。
”她低聲歎了一口氣,惋惜地說了這句話。
歇了片刻才接着說下去:“可是事實上不是這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我們中間有一種障礙。
”
“障礙?什麼障礙呢?”我驚訝地問道。
我仿佛發見了一件新奇的東西。
“我也不知道。
”她絕望地回答。
“這是無形的,我也看不出來,但是我總覺得……”她閉了嘴慢慢地咬着嘴唇皮,我看出來那似乎是淺淡而實在是深切的苦惱像黑雲一般籠罩了她的美麗的臉龐。
尤其是那一對眼睛,裡面蕩漾着波濤,我觸到那眼光,我的心也開始沉下去了。
“茲生,你一定給我想個辦法。
我沒有勇氣再跟他一起住下去了。
”她求助般地對我說。
我陷在十分困難的境地中了。
我這時候很同情她,很願意幫助她,但我又是她丈夫伯和的朋友,而且我實在看不出他們應該分開的理由。
那麼我應該為她想個什麼樣的辦法呢?我又不是一個頭腦靈活的人。
“我問你究竟還愛不愛他?”我想了半天才想到這句話,我這時候隻希望他們兩個能夠和好起來。
“我愛他。
”她略略停頓一下便肯定地回答道。
我看她的臉,她臉上開始發亮了。
我明白她的确說了真話。
這個回答頗使我高興。
我以為問題不難解決了。
我直截了當地說:“那麼你還說什麼分開的話?你既然愛他,那麼一切都不成問題了。
”
“可是他——”她遲疑地說了這三個字。
“他,難道伯和不愛你!不,我想他不會!他又沒有别的女朋友,”我帶着确信地說。
我看見話題愈逼愈近,很想趁這個機會給她解說明白,也許可以從此解決了他們夫婦的争端。
“我不知道。
他從前很愛我。
現在他不像從前那樣了。
有時熱,有時又冷淡。
他常常無緣無故地做冷面孔給我看。
譬如今天早晨我興緻很好地要他一起上山來看你,他不理我,卻無緣無故地跟我生氣。
從前我隻要一開口,他就會照我的意思做。
現在他常常半天不理我,隻顧讀他的書,或者一個人跑出去,很晚才回家來。
他這種态度我受不了。
……也許這要怪我脾氣不好,我不能夠體諒他。
我也知道。
可是……”她說話時聲音很平靜,這表示她的腦子很清楚,并不曾被感情完全蒙蔽。
但是憂慮使她的聲音帶了一點點顫動,方才在她的臉上出現過一次的亮光已經滅了。
她的眼睛裡包了一汪淚。
我細看她的神情,的确她怨她自己甚于怨她的丈夫。
我的心越發軟下來了。
我想伯和不應該這樣地折磨她。
他為了什麼緣故一定要使她如此受苦呢?說他不愛她吧,但是從一些小的動作上看來,他依舊十分關心她,愛護她。
說他别有所愛吧,但是他并沒有親密的女朋友。
他們的生活并沒有什麼變動。
那麼是什麼東西站在他們的中間,阻止他愛她呢?她所說的無形的障礙究竟是什麼呢?我很想知道這個,然而我卻不能夠知道。
至少從她這裡我是無法知道的。
我隻得拿普通的道理來勸她:“景芳,不要把事情看得太認真。
我想你一定對伯和有誤會。
伯和決不是那樣的人。
而且夫婦間吵架,不過是争一時的閑氣,我擔保過一會兒你們就會和好起來。
”
“茲生,你不知道當初他對我多麼好,真是好得很。
體貼,愛護,敬重,無微不至。
所以為了愛他,我甘願離開我的家庭,跟着他遠渡重洋。
可是現在……我知道我在他的心上已經占不到重要位置了。
”她惋惜地說下去。
她完全不注意我的話。
我也明白我的道理太平凡了。
這樣的話我對她說過好幾遍,說了跟沒有說一樣。
“茲生,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往事真不堪回首。
”她漸漸地激動起來,仿佛感情在鼓動她,她無法抑制了。
她的話裡帶着哭聲,同時她拿了手帕在揩那正從她的眼角落下來的淚珠。
我的困窘一秒鐘一秒鐘地增加。
我找不出話安慰她。
但是看見她默默地抽泣的樣子,就仿佛也有悲哀來攪亂我自己的心。
壁爐裡火燃得正旺,不斷地射出紅藍色的光。
窗帷拉開在旁邊,讓金色的陽光從玻璃窗斜射進來,照亮了我面前的書桌。
我的上半身正在陽光裡。
房裡很溫暖,很舒适。
然而我的心卻感覺不到這些。
我隻希望伯和馬上就到這裡,把我從這樣一個困難的境地裡救出來。
我知道這個希望很有成為事實的可能。
不久伯和的颀長的影子就在我的窗前出現了。
他走得很慢,腳步似乎很沉重。
兩三天不見面,這個人顯得更陰郁了。
他進了房間,照例脫了大衣,招呼我一下,不說别的話,便走到他妻子面前。
她依舊坐在沙發上,埋着頭用手帕遮住眼睛。
她知道他來,也不理他。
他在沙發的靠手上坐上,愛撫地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