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變成一個“青天大老爺”,别人都得向他磕頭下跪呢!有時父親命令差役把犯人的屁股打得皮開肉綻,最後犯人還得向他三跪九叩,高呼“謝恩”。
堯棠站在公案邊,常常看得目瞪口呆,在他的腦子裡浮現着許多問号,卻長期解答不出。
但是他父親還是按着這個規矩,每隔二、三天升一次堂,升堂時總是先問這問那,問到後來,沒有辦法了,就拍一下驚堂木,厲聲高喊:“給我拉下去打!”于是差役們拿起闆子,按照他的吩咐,打到犯人身上。
有時還用一種“跪台盒”的刑罰,把犯人的手、腳、腿都捆在杠杆上,然後使勁抽緊,讓犯人感到錐心似的痛,比打闆子更可怕。
有個晚上,犯人的慘叫讓睡在三堂裡的堯棠的母親聽見了,她對堯棠的父親哀求說:“算了吧,人都是父母養的,哪經得起這樣折磨?”父親笑着說:“我何嘗歡喜用刑,不過不用刑,他們不肯招,這些犯人很狡猾。
”母親說:“你這樣做,不會發生屈打成招的事情嗎?”父親似乎很自信,但又疑慮了一下說:“不會的吧,今後不用死刑就是了。
”在他任期内,确實不曾使用過死刑,後來連“跪台盒”的刑罰也不用了,但是還是經常打人闆子。
有一天,忽然打到管監獄的劉升和廚房何師傅身上。
那是在過年的
時候,堯棠在門房裡看到許多人在輪流做莊推牌九,參加的都是一些下人。
堯棠看了一會,跑到母親房裡,母親問他到哪裡去了,他說:“到門房裡看熱鬧。
”母親說:“有什麼熱鬧可看的?”堯棠回答說:“他們可玩得痛快呢!一堆人摸着牌,又說又笑,還把銀元推來推去。
”正說着,父親走進房來,就問香兒:“是哪些人?”香兒不敢多嘴,就說:“我去問一下。
”當晚,父親就派人去捉賭,緒果不但把骨牌丢到廁所裡,還把為頭的劉升和何師傅幾個人捉了起來。
父親這次非常惱火,說:“哪裡料到賭場就在衙門内!那還了得!”就向差役下令,要他們把跪在地上求饒的劉升和老何各打五十闆子。
那些差役卻遲遲不肯動手,因為都是自己人。
父親更加生氣,拍着坐案,又厲聲喊打,差役們這才不得不動手,結果每個人挨了二十下小闆子,才總算勉強了結此案。
堯棠不了解他父親在家裡十分和善,從不罵人;為什麼一升堂就對犯人動辄打闆子。
特别是這次,劉升與廚房何師傅都是堯棠平時接近的人,他們和他都很好,而由于他向母親講話時把賭博的事洩漏了,才使這兩人挨了打,他心裡不安,就跑去用好話安慰他們。
他們卻不計較,仍像往常一樣,什麼話都對他講,這使他更加不理解。
他逐漸感到一個人坐在公案上拍台子打人訓人,和一個人跪在地上叩頭求饒謝恩,是不能理解也很不光彩的事情。
他把自己對父親的兩種不同面貌的懷疑,向母親講了。
母親說:“坐堂是件大事,你人小不懂,今後不要再去看你父親審案了。
”雖然母親這樣說,堯棠還是經常去大堂看熱鬧,并繼續到下人所在的地方去玩耍。
好在母親雖然隻是叫袁嫂、香兒把他帶領好,但是對堯棠和下人們在一起,甚至參加一部分輕微勞作,她是從來不管的。
堯棠覺得這些下人直來直去的談話很有趣,也很親切,倒是和父親來往的那些長輩們,他們打躬作揖的禮節有些使人讨厭。
那天,祖父生日,雖然祖父在成都,不在廣元,但父親還是擺起香燭,請安敬神。
他們朝一隻空的座位下拜,父母拜了不算,大哥、三哥、二姐、三姐也都下跪叩頭;輪到堯棠了,堯棠躲在廚房裡不肯出來。
母親派香兒來叫他,他出來也不肯下跪,說祖父人都不見,還行什麼禮?母親一向非常歡喜他,這次可被他激怒了。
旁人也說這孩子越來越倔強了。
母親在衆人面前放不下面子,就揚起鞭子吓他,他還是不肯服從。
母親隻好把鞭子抽到他的身上,他穿着棉衣,其實并不很痛;真正感到痛的,倒是他的母親。
最後,他哭了,母親也哭了。
……
當然,母親在平時是很溫和的。
即使他們兄弟有些過錯,她也總是進行十分耐心的勸告,很少聲色俱厲地責備他們。
有一次,她聽說堯林為了一件小事,把香兒罵了,還打了幾下。
母親便找來堯林,對他說:“你怎麼能搭主人架子?主人是人,丫頭、傭人也是人,大家都是一樣的。
不要把自己看得比别人高。
誰也不能随便打人。
”母親見他低頭不響,感到羞慚,就把語氣轉得溫和繼續說道:“現在你們兄弟倆都快七八歲了,不比小時候什麼都不懂。
剛才我講的道理,你要記住,你說說,你懂嗎?”堯林想了一下,點頭回答說:“我懂了,也記住了。
”堯棠站在一旁,見三哥認錯,他也很高興。
于是,兄弟倆就又讓香兒牽着手到别處玩了。
……
這樣過了兩年,堯棠的父親李道河任期滿了,在宣統三年,也就是清朝皇帝統治中國的最後一年,他不再擔任廣元的知縣官職,回到了成都。
那時堯棠已經七歲,經過在廣元的二三年童年生活,重回老家,老家在他的心目中,現在又是一番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