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他那溫馴的夫人,也就認為他有了美滿幸福的生活。
他的新房設在原作為簽押房的左廂房。
父親為了他的結婚,特地把左廂房改裝為三個房間,其中兩間房門通向裡院的過道上,給他做新房;另外一間離拐門很近,房門開向天井的,給堯棠和堯林住。
兄弟倆住在大哥隔壁,天天看到大哥與新嫂嫂讀書繪畫,充滿歡樂,好像大哥把原來到上海、北京讀大學的打算,完全忘掉了。
過了二三個月,父親忽然找堯枚談話,說現在他成了家,開支大了,父親一個人負擔不起,要他在家裡挑起一部分擔子,因此準備為他找個職位,可以由此自立,至少可以解決他自己每個月的零用錢。
父親的話出自肺腑,聲音溫和而緩慢,确實,父親也有苦衷。
整個大家庭是他當的家,他要考慮其他幾房對他的意見。
他不能讓堯枚過閑日子。
堯枚知道父親的困難,他也知道父親的話無法違背,他在父親面前唯唯諾諾,一邊聽,一邊答應着,回到自己的房裡,卻伏在床上痛哭了一場。
過了幾天,他就跟着父親到商業場股份有限公司當職員,每月拿二十四塊銀元的薪水。
這樣,大哥上大學讀他感興趣的化工系的這個夢就此幻滅了。
這些日子,正碰上當時民衆為反袁稱帝而掀起的護國運動,袁世凱被迫宣布取消帝制,在一片讨袁聲中死去。
護國運動勝利緒束了,但在護國運動中入川的滇、黔軍卻占據了四川大片土地和成渝等許多重要城鎮,與四川軍民引起了矛盾。
就在堯枚進商業場股份有限公司工作後的第二年,即1917年4月,川軍與滇軍、黔軍在成都先後發生了兩次巷戰。
這些軍閥争權奪利打仗,他們的勝敗本來與老百姓無關,但在混戰中,人民遭殃。
就在第一次巷戰中,川軍與滇軍對壘,成都街頭到處都是戰壕,槍聲連日連夜不斷,子彈還從李公館的牆頭穿過。
大兵三年,疫病流行,可怕的白喉也傳入了李公棺,經常和堯棠一起遊玩的二哥和五弟感染上了。
他們都是二叔家的孩子,曾和堯林、堯棠一起組織過新劇團,一起演過戲,現在患了喉症。
這個病一經發覺,就立刻呈現出嚴重狀态,起初是劇烈喉痛,接着一天天加重,最後便出現昏厥現象,氣息奄奄。
但是這時城内戰火迷漫,路上不能行走,請不到醫生,二叔隻能看着兩個孩子僵卧在床上。
後來實在不行了,就叫兩個轎夫冒着生命危險,各背着一個孩子,垮過戰壕,送進醫院去,但已經遲了!二哥與五弟都死在醫院裡。
接着,堯棠和三哥堯林也患了喉症,同時,九妹、十妹和父親也病倒。
幸而這時巷戰停止,請了醫生來診治,才把堯棠兄弟兩人治好,而隻有七歲的十妹卻死了。
父親的病情也加劇,他躺在床上,形容枯槁,一聽說堯棠的病好了,便叫人把他喊進自己的房裡,要他跪在床邊的踏凳上,撫摩着他的頭,露出笑容,好像母親患病時那樣。
父親問他:“你好了吧?以後自己要當心。
”半晌,他的眼裡出現淚光,輕輕地說:“你要乖乖的,不要盡喊着羅嫂,她忙着呢……你以後自己要注意冷暖……常常來看我……”後來他又把大哥堯枚叫到床邊,對他說:“你媽媽臨終時,把你們弟兄姐妹交給我,現在十妹卻死了,我怎對得起你母親?我自己的病恐怕也不會好了,現在我把繼母和弟妹交給你,你要好好看顧他們。
”他又把這些話寫成遺囑,交給
堯枚。
第三天,父親就去世了。
父親死的時候,堯棠和大哥、三哥、三姐都守在床邊,繼母和嫂嫂也在一旁。
他們看着父親喘着氣,一口一口的,漸漸地停止了呼吸。
從此,再也沒有人帶堯棠在街上散步了!再也沒有人興緻勃勃地看他們演戲了!這天晚上,三個兄弟坐在黯淡的清油燈光下,禁不住抱頭大哭。
大哥說:“三弟、四弟,如今我們沒有父親了!”
是的,沒有了父親,家庭将發生多麼大的變化啊!這時堯棠已經十三歲,他比在母親去世時更懂得人世百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