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征程,他又幾乎天天為兩個哥哥寫旅途通訊,訴述在船上發生的和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
同時他并不忘記從英文本和世界語本翻譯克魯泡特金的著作。
人們總是看到他不是在悶熱的房艙裡埋頭寫作,就是在餐廳裡俯首疾書,有時甚至在休息室裡,也低着頭看書寫字。
輪船駛經印度洋面,堯棠給他的兩個哥哥寫了一封信,訴述了他心中的矛盾與苦悶。
信中說“今天除了思念你們而外,我什麼都不想。
……這一年來我是天天走向孤獨了。
……然而我又不能不想念你們,我就是這樣矛盾的一個人。
有時候憤怒地對自己說:
你快些使自己被别人忘卻吧,不要别人将來為你的不幸的生活而悲傷,不要使有一個人為你哭泣!然而便是這樣,我也不能夠忘記别人,即使我可以彼人忘卻。
這一年來的生活,尤其這半個多月,隻要我見過他一面,隻要他曾用和善的眼光看過我一眼,我就不能夠忘掉他。
何況你們是我曾經相依為命的兩個哥哥……“
另外,他在船停靠在錫蘭時,看了科倫坡大佛後,還給一個年長的姓沈朋友寫了一封信。
“……我在過去的某一個短時期裡,也頗有意皈依佛教。
因為生與死的苦悶壓迫着我,我也曾想在佛經中找到一點東西來解除我的苦悶,但是結果我并沒有得到什麼……佛教的理論縱然被佛教徒誇示得多麼好,但是究竟是非人間的,超現實的。
人間的、現實的苦悶,還得要人間的、現實的東西來解除……我想拿佛教的理論來解除我的苦悶,到頭來我的苦悶卻一天比一天地增加。
我所見到的人們的痛苦,也是不能夠拿玄妙的理論來解除的。
于是我不能夠忍受下去了,便重回到現實的路上,做一個社會運動者,要用人群的力量來把世界改造,改造成一個幸福的世界,使将來不再有一個人受苦……
我現在的信條是:忠實地生活,正當地奮鬥,愛那需要愛的,恨那摧殘愛的。
我的上帝隻有一個,就是人類,為了他我準備獻出一切……“
人們知道堯棠離國赴法,根據他的願望,是為了去學習經濟學,考察社會運動,并進一步研究無政府主義理論。
他自己也認為自己是一個虔誠的無政府主義信奉者。
但是從他心底裡發出來的這些斬釘截鐵似的“信條”來看,他的思想實質,卻往往充滿了民主主義者和人道主義者靈魂的呼喊。
這是為什麼呢?這個發人深思的問題,将在幾年以後,人們才會從他發展成為一個走現實主義創作道路的作家這一事實,來找尋到答案……
2月22日海輪通過蘇彜士運河,使他們有機會飽覽到兩岸茂盛的樹林和秀麗的風景。
船到了塞得港,雖未靠岸,人卻能依靠小船劃到岸邊去。
衛和彭覺得不方便,堯棠卻鼓起勁頭上了岸,在海濱看了中世紀法國著名外交家勒賽蔔斯的銅像。
據說蘇彜士運河的修建,是他發起并主持的,因此銅像的石座上刻着一行拉丁文,意思是“我開鑿了這個地方”。
而銅像勒賽蔔斯左手拿着運河圖,右手指着江海,眼睛望着地中海,他的形象,确是體現了那麼一種很有抱負的神情。
和堯棠一起上岸的是在科倫坡上船的一個英國人,他是醫科學生,又是基督教徒,因而他要堯棠和他一起去參觀了當地的一個教堂。
回到船上,堯棠看見正在甲闆上散步的衛、彭、鄧、黎,禁不住高興得自豪地說:“我總算到過非洲了!”
離開塞得港,船便進入了風大浪急的地中海,朋友們都感到非常不舒服,有的甚至嘔吐不止。
堯棠卻照常能下床洗臉,進餐廳喝牛奶,這是出人意料的。
兩天以後,地中海風平浪靜,而且天氣晴朗,氣候涼爽;經過意大利和瑞士,岸上美麗的景色,更吸引了船上人紛紛登上甲闆向它燎望。
“明天就可以到達馬賽了!”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話,周圍的人頓時活躍起來。
在上海上船的旅客們屈指一算,都說:“海上三十四天的生活就要結束了。
”堯棠感到這三十幾天的日子,過得既長久,又好象很迅速,因為船上與大家結成的友誼就要告一個段落了。
晚上堯棠在甲闆上望着明月踱步,風吹着他的頭發,他不免對這三十四天的生活有點留戀。
但他又似乎急着希望明天快些到來,明天就可以到法國了。
海上美好的夜景,這對他已無意欣賞了,夜是那樣長,他也不想睡眠,他感覺到寂寞。
他又想起自己的祖國,自己那不幸
的鄉土,和他的兩個哥哥。
他想起白居易的詩:“時難年荒世業空,弟兄羁旅各西東,田園寥落幹戈後,骨肉流離道途中。
吊影分為千裡雁,辭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
”這時大哥在成都,三哥在蘇州,他們也會望着這輪明月思念遠在國外的四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