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手,在黑暗的午夜,把這兩個代表着“二十世紀良心”的意大利工人準時推上電椅,
執行了死刑。
波士頓的午夜,是巴黎的早晨5點鐘,法國報紙還來不及在當天報上發表這則突如其來的新聞,他們隻好在23日中午發了一次号外。
堯棠這時在巴黎一百裡外的沙多一吉裡城,到24日下午才在當天的巴黎《每日新聞》上讀到這個使人震驚的消息。
消息一開頭就說:“罪惡完成了!兩個無罪的人為增加美國官僚的光榮而犧牲了!”還有的報紙在第一版上寫着這樣的大字:“全世界的良心為兩個無罪的人的死而變成黯淡。
”還有的報紙發表言論,他們說:“無罪的人被法庭執行了死刑,有罪的人,你們必将受到人民的審判!”堯棠的一個朋友,從巴黎給他寄來一張明信片,說:“兩個無罪的人已經死了。
但在等着的是那些有罪的人的死!我告訴你時間不會等候得很長的!”
堯棠絕望地在屋子裡踱了半天,那時他一個人住在學校飯廳樓上一個大房間裡,學校還沒有開學,周圍環境非常安靜,但是他的心卻異常激動,他所敬愛的凡宰特,那個曾從波士頓監獄,在十分艱難的條件下為他寫過兩封長信的魚販子,現在與另一個革命者薩珂,一起被資産階級殺害了。
堯棠一天沒有出門,但他仍仿佛看見在街頭,在公園,在咖啡店裡,在各處都有人民在流淚,在哭泣,在控訴,在呼喊。
明亮的天空忽然變得陰暗起來,好像太陽也為這兩個無辜的人挂起了黑紗,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沉落。
但他又仿佛聽見凡宰特在向他訴說:
“不要灰心,要高興起來!青年是未來的希望!”他覺得,他也需要控訴。
他寫了一天的信,寄到各處去,向那個“金圓國家”提出抗議。
但是這樣,他的心還是沒有得到平靜。
他又一連幾天,在他的練習本上,寫了《滅亡》的第十七、十八、十九章。
不久,堯棠又從報上了解到薩珂和凡宰特臨刑時的神情。
據說當晚10點48分,獄吏來通知,說他們要在今晚受刑了。
薩珂在深夜1點11分被帶進刑場,他的身體異常衰弱,然而兩眼放光,以堅定的腳步走到電椅上坐下。
他用意大利語叫道:“革命萬歲!”然後用英語說:“别了,我的妻子,我的小孩,别了,我所有的朋友。
”最後他講了一句:“别了,媽媽。
”電流即開始通過他的身體,到1點19分,醫生才宣告他氣絕身死。
獄吏剛把薩珂的屍首搬到一個屏風後面,凡宰特便被帶進來了。
凡宰特異常平靜,不露絲毫驚恐之色。
一進刑場,他便向電椅走去。
他握了獄吏的手,向他說:“謝謝你,為我做了一些事情,”然後,他便向旁觀者說道:“諸君,我願意告訴你們,我是無罪的。
我從來沒有犯過罪。
我什麼罪都不曾犯過。
”最後他說:“我願意寬恕那些對我不好的人。
”他還想把話說下去,但是劊子手已把盔兜籠罩在他的頭上了。
過了六分鐘,他的生命就不再存在。
一個時期以後,堯棠譯完了魚販子凡宰特的自傳。
他在那本傳記的前面,寫了一篇題目叫“呈獻給吾師凡宰特”的短文,作為“代序”。
那短文說:
“……你在電椅上,在臨刑的一瞬間,還像神話上的耶稣那樣高呼‘寬恕’。
我知道在你的那一顆愛字鑄成的心中是沒有‘憎’和‘報複’存在的。
……然而現在我要跪在你的面前,求你的寬恕。
吾師呵,原諒我,……至少對于那些吃同類,殺同類,壓迫同類的人,我是不能愛的,我是不能寬恕的。
”
凡宰特是堯棠接受人道主義思想影響的又一個“先生”。
但是,盡管堯棠非常崇敬凡宰特,對凡宰特的信仰從未發生過懷疑,而堯棠還是從凡宰特的被誣受害經過,接受了教訓。
“對于那些吃同類,殺同類,壓迫同類的人,我是不能愛的,我是不能寬恕的。
”這樣的人道主義,才更接近于盧梭的精
神。
也就是為什麼後來堯棠回國,很自然地接近魯迅,并被魯迅認為“是一個有熱情的進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數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
”因為他們兩人在許多問題上的看法是一緻的。
即在這個問題上,魯迅後來也說過:“曾想到歐洲人臨死時,往往有一種儀式,是請别人寬恕,自己也寬恕了别人。
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我來,怎麼回答呢?我想了一想,決定的是:讓他們怨恨去,我一個都不寬恕。
”偉大的共産主義者魯迅,他的人道主義就在于愛憎分明,是非清楚。
寬恕是有一定範圍的,“損别人的牙眼,卻反對報複,主張寬恕的人,萬勿和他接近。
”這與堯棠的“對于那些吃同類,殺同類,壓迫同類的人,我是不能愛的,我是不能寬恕的”思想是完全一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