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通告,說浦江有渡輪可通。
他來到江邊,有個人問他是不是想到上海去,巴金連忙回答說要去,他就說:“那你就坐上我的劃船吧,我給你劃到江心去,因為太古公司的武昌輪停在那邊。
”巴金喜出望外,就讓他劃到江心去。
哪知那天風浪很大,劃船颠得厲害,而巴金隻在早上吃了一點點心,中午還來不及吃午餐,空腹碰到風浪,差點嘔吐起來,在江上擡頭望見江心中那艘輪船上寫着“大英國”三字,心裡更覺得難過。
祖國啊,我們幾時能看到你強盛起來呢?
好不容易從劃船跳到了輪船上。
但船員卻告訴他,要等上海來了電報才能開。
他十分疲倦地被領進統艙裡,躺倒在一個非常肮髒的鋪位上,船艙裡又悶又吵鬧,兩桌麻将把他吵得無法睡覺,一夜過去,船還是停在南京下關的江面上,原來船根本不曾開動過,也不知何時能開。
巴金起身到艙外一望,天又下雪了,外面一片白茫茫。
徹骨的寒風把他重新吹進船艙内,這裡仍是叉麻将,擲骰子,一片吵聲,他隻好仍回到鋪位上,到下午才聽說“開船了。
”
5日早上,巴金仍不想起床,因為昨晚又過了一個被吵鬧得無法入睡之夜。
到中午,有人喊:“吳淞口到了!”他才走到甲闆上,看到陸地,看到樹木,和疏疏稀稀的房屋,他深深地透了口氣,知道真的快到上海了!這次離開上海不過一個短時期,卻竟象過了一個整年。
可是,他終于發現岸上被炮火燒毀的房屋廢墟了!幾架日機還在輪船的上空盤旋着,這些飛機還在遠空向岸上投擲炸彈。
炸彈三三兩兩丢在陸地上,掀起一陣陣黑煙,啊,那是我們的領土!船進了黃浦江,漸漸地靠近了陸地,看到的高樓大廈多起來了,終于看見了外灘,望見了外白渡橋,行人,車輛,和北面高空中的黑煙;又聽到了隆隆的炮聲,密集的機關槍聲音。
船上有人
驚喊,有人飲泣,有人歎息。
巴金望着對岸迷漫的黑煙,咬緊牙關,默不作聲,他覺得自己渾身的熱血在燃燒,心中發誓要以自己的熱血,灑向那些屠殺我們中國人民的日本侵略者臉上去!他知道一個巨大的劇變已經來臨。
“不要再為個人幾本書的燒毀痛惜了,不要再為幾間房子的被毀痛惜了!”他默念着,想到尼羅王當年焚燒羅馬城,屠殺基督徒,但是最後終必得到曆史的懲罰。
現在,我們的血也決不會白流,它終必帶來我們的解放和自由!
“戰争并不可怕,我們有勇氣有信心懲罰那些制造災難的禍首!”
巴金挺起胸,昂起頭,望着眼前的現實。
船在浦東碼頭靠岸了,他和三個水手一起跳到一隻劃子上,然後劃到十六鋪太古碼頭登陸。
一個朋友看到他,驚喜地問:“你在這個時候回上海做什麼?”
“我在必要時,願交出我自己的生命,”他回答。
巴金回不了自己在閘北的家。
他覺得自己成了個無家可歸的人了!寶山路當時已變成了一片火海。
整個閘北都被日軍霸占了。
他的住處寶光裡附近的東方圖書館和商務印書館印刷廠早已被敵人炸毀。
他晚上沒有固定住宿的地方,經常一個人走在冷靜的馬路上,他強烈憎恨侵略者,他希望血海怒吼起來,把侵略者淹沒掉。
他找到了表弟高惠生,惠生陪他去看了他們的舅父,舅父已從原在北四川路底的家宅中逃了出來,臨時向一個白俄租住了一個大房間,在環龍路(現稱南昌路)上。
惠生告訴巴金一些有關1月28日晚上他在閘北寶光裡所見到的情況,對寶光裡房子眼前是否被焚毀也說不清楚。
因為當晚局勢緊張,他跑到北四川路底舅父家,在慌亂中跟他們一起逃了出來,就再也不曾去過。
巴金聽了,隻好把這件事擱下,卻在法租界嵩山路一家醫院裡遇到索非夫婦,他們也已帶着兒子和新生女孩從提籃橋新居逃了出來。
索非告訴他,寶光裡房屋雖未焚毀,客堂間地闆被燒掉,後門也被堵住,而四周都是一片瓦礫,路不好走,要去拿東西,隻好等以後炮火停息時再說。
第二天,巴金就去亞爾培路(今稱陝西南路)步高裡52号看兩個從日本回來的朋友伍禅和黃之方,他們也是從閘北逃難出來的,看到巴金來,大家都很高興,說:“這裡的人都為你焦急,起初不知道你去南京,都以為你還在閘北,被困在大火裡了!”巴金把自己這一星期的經曆告訴了他們。
他們要巴金和他們住在一起,說“現在是戰争時期了,啥都不要計較,我們兩個人住一個客堂間,你來了,再搭個鋪不就更熱鬧了麼?”巴金真的就在步高裡住了下來,雖然他并不是與他們同住在一個客堂間;但是他住的那個小房屋,還是在這幢房子裡。
過了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