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火。
然而結果會是怎樣呢?巴金替武田擔心,他認為他有可能“跌進深淵”裡去。
巴金寫完《神》以後,隔了一個時期,他又與武田一起在海邊散步,他從他的嘴裡了解到武田的另一個秘密,這就是武田在他結婚以前曾認識過一個姑娘,他們相處得很好,已經達到熱戀的階段,但是武田的父親卻來了一封長信,否定他同那個姑娘訂的婚約,不久,姑娘的父親也對他們的婚約嚴加反對。
這樣,姑娘就要求武田與她一起“心中”(日本青年戀愛不成,常常一起殉情結束生命,叫“心中”),而他卻沒有同意。
他寫回信給她,認為“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人沒有一點力量,所以違抗命運的舉動是愚蠢的。
我們隻是一葉小舟,應該任憑波浪把我們載到什麼地方去。
順從了命運活着,以後總會有好的結果……”這樣,他們就分離了。
後來,武田結了婚;姑娘嫁給了一個商人,不久就患肺結核,一直病在床上。
而武田每天工作回家,卻總是虔誠地跪在神櫥前面念經,為她祈禱,有時一氣就念兩個鐘頭。
那天武田上樓到書房來看巴金,說他昨晚已與那姑娘會面過了。
巴金問他怎麼一回事,他說:“昨晚我念經的時候,她在‘床間’出現了。
她說她還把我記着,說她已恢複健康,我們以後還能在一起生活,後福不淺呢!”他顯得少有的高興。
巴金問他她還在人間,怎麼會有靈魂在他的“床間”出現?他說:“活着的人靈魂也可以到處來往的,這要靠信佛信神的人心誠意真,方能有所感應。
許多人都從念‘日蓮宗’的《法華經》得到不少好處。
你多住些日子吧,日後要像我那樣日夜誦經,你也就可以少些煩惱。
”巴金十分讨厭這種迷信道理,對他的好心卻有點感激,不覺又懷疑地問道:“你真的相信有鬼嗎?”他說:“當然,沒有鬼還成什麼世界?要是沒有鬼,我們從什麼地方去找尋公道?世間一切因果報應,一切苦樂善惡,都能在鬼的世界找到根源,找到結果的!否則,誰給我們主持正義?誰能制惡揚善?”巴金聽了他的話,進一步明白了武田的為人,原來他是看出了社會不公道的現象,希望這世界有些改變,但他卻将希望寄托在另一個世界的統治者,自己隻求在念經跪拜中找到蔭庇,得到安慰。
鬼的世界正是在他這種精神狀态中出現的。
但是不久出乎武田的意料之外,他不但沒有再能看見她,與她生活在一起,那姑娘竟患病去世了。
過了新年,一天午後,武田念了三四個鐘頭的經,天将黑了,巴金看見他手上提了一份供物,準備到海邊去,便問:
“昨天晚上你又在‘床間’看到誰的靈魂嗎?”武田說:“看見了,就是她的靈魂。
”兩人默默地來到海邊,武田把供物抛到海裡去,悲傷地說:“她的樣子很憔悴,流着眼淚要我救她。
看來她在陰間也過得不好,我今天給她念了經,想超度她,使她過得幸福一些。
”巴金想起過去武田給那姑娘寫的信,就說:“你信中不是說順着命運就能有好結果嗎?她怎麼死了,死了又仍不幸福?”武田聽了他的話,像被誰突然擒住了一樣,顫抖了一下,竟講不出一句話來……
巴金又根據武田的故事,寫了一個短篇小說《鬼》。
他從武田身上完全看清了日本社會被法西斯統治所扭歪了的知識分子的靈魂。
雖然他在這篇小說的最後,暗示了主人翁的最後覺醒。
但這隻是表示了他對武田的一種期望。
現在他還是感到寂寞,又感到痛苦。
他聽着武田大聲誦經的聲音,更覺煩躁不安。
縱然武田一家對他十分友善,并一再挽留了他,要他再住一年半載,但他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精神折磨,決心到東京去。
即使東京有人告訴過他,遷到東京,不出兩個月,他就會被日本警察捉去,他也要離開這裡。
因為他實在無法與鬼神共處。
善良好心的武田卻始終不知道巴金内心的痛苦,他還是經常晚上走到書房裡來,甚至有時巴金已經睡下,他還一邊說着“對不起”,一邊推開門進來,要在屋子裡為巴金誦經,替他趕鬼。
巴金差點笑出來,但為了禮貌,他隻好從地鋪上坐起來,這時武田便在他頭上叽哩咕噜地比劃着念經,這叫人怎麼受得了!在武田家一共住了三個月,其間他還寫了個童話《長生塔》,這是他在離開上海前答應《中學生》雜志編輯部約稿而寫的。
他在這裡面描寫一個暴君為了謀求自己的長生不老而強迫“賤民”為他建造寶塔,當塔剛剛建成,他登上最高一級,塔就倒了,把他的屍體壓在石塊下面。
巴金是想通過這個故事來咒罵當時國民黨的最高統治者,文章結尾的最後一句話是:“沙上建築的樓台是立不穩的。
”他預言了蔣家王朝的失敗。
來到了東京,巴金住在神田區的中華青年會樓上宿舍裡。
他住的房間家具不多,陳設簡單,卻有個兩層的大壁櫥,這很符合他的理想,因為他不論在成都,在巴黎,在沙城,或者在上海,他都歡喜跑書店,買書籍;而在橫濱本牧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