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起去年夏天,在桂林教書的馬宗融夫婦來上海過暑假時,馬大哥臨行原想把懷了孕的羅淑留在上海,哪知在他返桂林途中,卻在湖南聽到&ldquo八。
一三&rdquo抗戰爆發,就想重回上海把羅淑接回去,羅淑不願他住返跋涉,力主自己單身趕回湖南與馬大哥團聚。
臨走時,她對巴金說:&ldquo這個時候我一定要趕回到老馬身邊去,他像個大孩子,性子又像一團火,沒有人幫助他不行。
&rdquo這時巴金就讓正準備去南京的華林陪同羅淑送上一程,他特地到西站排隊,為他們購到兩張車票。
羅淑終于冒着沿途敵機的轟炸趕回到她丈夫的身邊,當年11月,聽到中國軍隊在上海撤退的消息,夫婦兩人拍電報來詢問巴金的安全,勸他也回到内地去工作。
這兩年來,她與馬宗融像氏兄長嫂一樣關心他的生活,他們的家成為他們幾個朋友日常歡聚的地方,朋友們幾乎每個星期都有一、二次聚集在這裡談笑。
每次馬宗融聽到他們的聲音,總是燒好一壺咖啡,從樓上跑下來,發出爽朗的笑聲,而把熱情藏在溫厚外表裡的羅淑,則每每在大家的談笑中插幾句十分得體的話,把客廳裡的歡樂氣氛很自然地增加到最高度。
許多人說羅淑性格馴良,是個賢妻良母型的女性,但她有時又急公好義,勇于承擔一切。
羅淑在文學創作上也有才華,她暗暗地進行短篇小說創作,卻
不讓人知道。
當她的第一篇小說《生人妻》由巴金署上&ldquo羅淑&rdquo筆名交給靳以發表在《文季月刊》時,靳以還以為那是個陌生的作者,卻不料竟是他所十分熟悉的馬宗融夫人羅世彌。
巴金發現了她的創作才能後,曾多次鼓勵她繼續進行寫作,她後來果然又寫了一些,如《劉嫂》、《桔子》、《井工》三個短篇。
當她臨行時還說有幾個短篇正在修改,等改好了再寄來,但是現在巴金再也收不到她的槁子了。
他感到很大的悲傷。
他覺得自己好像喪失了一個長姐。
這三四年來,在他生活上、工作上遇到麻煩,心境苦悶時,她曾多次開導,安慰他,有時甚至責備他,指出他的缺點。
他認為她是許多朋友中給他幫助最多的一位。
現在,她去世了,那麼為自己也為大家所熱愛的馬大哥又将怎樣呢?馬大哥喪失了這樣一個善良、聰穎的妻子,他面對着她給他留下來一個待送入學的女孩,和一個新生的男嬰,他将怎樣生活呢?馬大哥習慣于整日在書齋裡生活,他面臨如此巨大災禍,巨大悲痛,巨大困難,我們應該怎樣安慰他呢?巴金揩幹眼淚,給馬大哥寫了一封信,他借用了意大利愛國者瑪志尼勸慰赫爾岑的幾句話,對馬大哥說道:&ldquo勇敢些,你要抑制悲痛,不要叫你的精神破碎。
我常常以為我們親愛的人的死會使我們變成更好的人,你的義務是去做一切她所喜歡的事,而不去做任何她所反對的事&hellip&hellip&rdquo
巴金帶着痛苦的心情在3月離開了&ldquo孤島&rdquo上海,他準備一到廣州後,就為羅淑寫一篇紀念文章,發表在《烽火》周刊上。
那時文化生活出版社已在廣州籌設了辦事處,《烽火》也準備遷廣州印刷出版。
這次巴金将與靳以一起到廣州,在那邊經手編發《烽火》複刊号稿件。
到碼頭來送行的是在上海留守的陸蠡,他正與朱洗、金堤、雨田等人籌備編一本《少年讀物》半月刊,因此得請巴金在旅途中為這個刊物寫些稿件,巴金答應了。
陸蠡又名陸聖泉,原是吳朗西在杭州之江大學的同學。
巴金早在幾年前在福建泉州的平民中學見到過他,但那時他們并不曾交談。
後來他調到上海南翔立達學園教書,1936年初才到文化生活出版社工作。
他在社裡,不僅協助巴金做編輯工作,還幫吳朗西做過會計。
此外,他還經常跑印刷廠,為書籍的出版把好印刷、裝訂質量關。
他白天工作量經常超過八小時,一到晚上又在燈下埋頭寫文章,或從事翻譯。
他的散文集《海星》、《竹刀》、《囚綠記》,和翻譯作品《葛萊齊拉》(法國拉馬丁作)、《羅亭》與《煙》(俄國屠格涅夫作)都出自他的這種勤奮工作精神。
魯迅逝世的時候,他說:&ldquo魯迅這樣支持我們,我們把文生社的工作做好,才對得起魯迅。
&rdquo後來他去了一次北平,淞滬戰争發生後,許多人離社,他卻回到上海,以後就經常與巴金坐在一起工作,并經常在書房客廳裡談到深夜,這才相互更熟悉了。
後來他們還是每隔一周到外邊聚餐一次,參加的還有研究生物學的朱洗。
巴金認為和陸蠡在一起,心裡總是感到很暖和,他覺得那是個崇高的靈魂,雖然他貌不驚人,說話不多,但他心地坦率,忠誠待人。
他不善交際,朋友很少,但是一旦相交,患難與共。
他覺得朋友們把文化生活出版社交給這樣一個人,是完全可以信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