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十幾家報社已有七八家遷走或者幹脆停刊了,隻有《救亡日報》和少數幾家報紙還在按日出版,準備與這個城市共存亡。
巴金的行李原留在香港,不曾帶到廣州來,本來想過了10月,再去香港取回。
看來現在已去不了香港。
而他又很不願意與廣州告别,他愛這個城市,他想象不出明天的廣州将有一個怎樣可怕的結局。
夜深了,大概是午夜兩點多鐘,他還站在自己住的四層樓的陽台上,面對夜空,從黑影中他還能分辨出前面的建築物是大新公司,是新亞酒店,是愛群大廈……現在都沉睡着。
難道一到明天,這些高大的建築,都要讓敵人的炮火摧毀嗎?他知道在這個城市中,有不少人已經離開。
有些熱鬧的街道已經荒涼起來,但是來不及走的人還是很多,今晚不可能有更多的交通工具把他們送走,那麼剩下來的人怎麼辦?他為他們擔心,也為這些人感到憂慮,同時他又對當局早些時候所表示過的準備犧牲的“悲壯劇”沒有演出而感到不滿。
他想他們比老百姓還逃得早,逃得快,這是多麼可恥!在自己的印象中一向認為炸不斷的海珠橋和血染不紅的珠江,明天海珠橋真還能繼續把珠江兩岸連在一起嗎?珠江它真能不染一滴血嗎?他心憂這個城市的前途,也心優住在這個可愛城市裡的人民。
隻是沒有想到他自己。
他相信自己是能夠安排自己命運的。
10月20日早晨5點鐘警報就響起來了,接着就是高射炮在附近高樓上向空中發射。
顯然,敵機就在人們的頭上。
炮聲像巨人怒吼,震耳欲聾,但大家聽慣了,也并不覺得怎樣可怕。
不久,在報社工作的青年記者葉廣良來了,他請巴金趕快撤退,叫他趕緊準備好行李,并告訴他到碼頭上船的時間。
于是巴金把這個消息去轉告蕭珊、李采臣和沈從文夫人張兆和的弟弟張宗和。
張宗和是為了看他的女朋友來廣州的,臨時走不了,隻好找上巴金。
大家把行李整理好,便根據約定時間來到了岸邊,并與林憾廬父子及《宇宙風》社三個職員一起集合,等着葉廣良來到。
這時已經5點半了,街上連賣菜人都沒有,人力車也銷聲匿迹,隻有碼頭上人多而亂。
太陽一早就露面,使人感到又是個燥熱的天氣。
大家正焦躁地等候着,忽見葉廣良跑來,露出一種怅憾的惜别之情,對巴金說:“就這樣要走了!”巴金問他是否一起走,他說:“我要留下來的。
等着城裡築起工事,我就下鄉去打遊擊。
”原來他已與他的哥哥約定,日軍一進城,他就回到家鄉石龍,與他哥哥一起去參加遊擊隊。
但他不相信明天日軍就會進城,他認為他在這裡至少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
此刻他好不容易幫巴金、林憾廬一行十個人雇到一隻小艇,準備擺渡到停在江心的一艘大木船上去。
臨行,準備留守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廣州辦事處的陳雅卓在岸上為他們送行,他是廣東新會人,這時他不停地向大家招手,巴金把頭伸出艙口外,對他大聲地喊道:“你要小心啊,該走時就走啊!”巴金知道這個人一旦回到家鄉,那就會有很多朋友邀請他去參加抗敵工作。
船終于慢慢離岸,連岸上的樹木、沙袋也漸漸不見了,最後終于整個廣州市都在他們的面前消失。
大概花費了将近一個星期的時間,木船從水路經過了容奇、祿步、都城等地,到達了廣西梧州。
由于在船上生活了幾天,一上陸地就感覺到特别的輕松愉快,那天他們一清早就在梧州街上散步,卻意想不到在一個機關的大門前看到一張通告,這才知道廣州在他們離開的第二天即10月21日,就被日軍占領了!
不久,巴金接到留守在書店裡的陳雅卓來信,更知道了廣州淪陷時的一些實情。
陳雅卓在信中說,21日早晨,他先在公園附近聽到隆隆炮聲,然後又聽到密集的槍聲自遠而近,一到街上,隻見逃難的人群,像潮水湧來,連軍警人員也雜在老百姓隊伍裡,和大家一起飛奔,當時濃煙黑霧滿街,但聞呼兒喊娘之聲,哀聲遍地。
沿路市民都埋怨當局為何不在路邊上挂個箭号指出逃難的路線方向。
而敵機為掩護敵軍入侵,連續投彈,不到半點鐘就把海珠橋炸斷了。
消防隊員則棄消防車而逃。
雖有大火,卻無人撲救。
渡河時則因人群擁擠,老弱婦孺紛紛落水。
一個婦女背負着一個孩子,雙雙跌入河中,孩子淹死,那婦女爬到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