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五節生者與逝者

首頁
    影作為他業餘的主要娛樂。

    昆明雨季,路滑難走,但比起“躲警報”來,那就好得多了。

    所以雨季對看電影,也是個較好的時機。

    一個月以後,昆明雨季過去了,于是人們又在敵機的威脅下生活。

    大家又随時随地準備着“躲警報”。

    那天,敵機狂炸結果,連“先生坡”附近也落了彈,樓房受到震動,玻璃窗震破,碎瓦殘磚到處飛濺。

    晚飯後,巴金到災區去看,看到有一座樓房隻剩了一個空架子,七歪八斜,快要傾坍了。

    人們正在敵人所造成的廢墟上挖掘被炸死者的屍體,在一個中了彈的防空洞旁邊,有三具屍體被挖出來了,人們用草席把他們蓋着,有一隻搭滿着泥土的小腿露在草席外,有七八個人面帶悲哀的神色,站在周圍,他們一言不發,有人還在落淚,有個中年婦女指着那條露出草席外的小腿,說:“那是陳家三小姐,剛才挖出來。

    ”她說話的聲音很低,卻引起一陣唏噓聲,然後又是出奇的沉默。

    巴金滿腔怒火,想着這些死者,在幾個鐘頭以前還都和大家一樣安靜地過着生活,敵人一個炸彈就把這些年輕的生命毀滅掉,“陳家三小姐”他并不認識,也許見到過,也許從未見過,但都是同一個城市裡的人,都是他的同胞,因此,他在一篇短文裡寫道:“為什麼我們要忍受這樣的迫害,要承受這樣的殘殺?這樣一個少女的命運,為什麼他們還不趕快讓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他環顧四周,覺得寂靜得可怕。

    他發覺自己臉頰上有點潮濕,仰頭一看,才發覺落雨了。

    但雨并不能澆滅他心中的怒火。

    他再朝廢墟看了看,隻見一個角落裡,一棵被炸殘的樹枝上,正開着一簇深紅色的花,迎着細雨盛放。

    炸彈并不曾把這棵樹炸掉,綠色的生命仍在延續。

    我們的土地是倔強的,它永遠孕育着生機。

    在敵人的肆虐後,那些逝者雖已看不到綠樹紅花了,但綠樹紅花卻在告訴未死者:中國土地上的生命是不會完結的,中華民族是不會滅亡的! 又過了一個月,大概是九月十日左右,巴金和他的同事王文濤由昆明來到桂林,重新建立文化生活出版社桂林辦事處。

    蕭珊随行到桂林,但幾天以後她就回昆明西南聯大上課。

    在桂林,王魯彥正在為主編他的《文藝雜志》忙碌,他是巴金在閩南認識的老友,比巴金年長,不僅是個“五四”時期的老作家,還是個工作認真的好編輯,可惜這時他為生活所迫,身體已變得愈來愈壞,而且患了晚期的肺給核病。

    巴金在魯彥辦的刊物上發表了不少作品,當他每次把作品交給他時,看到他清瘦的臉色,總要為他的身體耽心。

    一天傍晚,魯彥從桂林三家村把巴金送到洋橋,巴金要他一同進城,希望能找一家小館子共進晚餐,多談一會兒,而魯彥卻說他身體支持不住,要回去了。

    巴金站在橋頭,看見他支着一根手杖,歪斜着肩胛,一拐一拐地走着,遠望他的背影在黃昏中消失,忽然意識到這位老友的身體更加衰弱了,禁不住熱淚盈眶。

    他想到自從戰争開始,他已哭過羅淑,哭過陳範予,看來不久就有可能要輪到哭魯彥了!敵人不但直接殺害了無數中國人,戰争還使貧困的中 國知識分子加速了死亡。

     巴金沒有想到在魯彥的健康還不曾進一步變壞之前,他的另一個老友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突然去世。

    這個老友,就是他在東江路福隆街的鄰居林憾廬,那是在1943年2月,一直在桂林主持宇宙風社,編輯《宇宙風》月刊的林憾廬,幾年來勤奮工作,刊物按時出版,事業有一定發展,但因工作勞累過度,患了肺炎,當地缺醫少藥,他依靠自己僅有的一點醫療知識,為自己開方給藥,卻沒有見效,到病重卻又碰到一個庸醫,雖然出了重價,“特效藥”卻并無特效,終于不幸去世。

    他也是巴金在福建泉州黎明中學認識的,抗戰後一起“逃難”,一起“躲警報”,一起帶着一批朋友從上海到廣州,從廣州到桂林……增強了相互之間的了解,成為患難中的朋友。

    他的耿直,善良,對國家民族存亡的關切,對朋友的無私幫助,都使巴金感動過。

    林憾廬辦的刊物,不但巴金自己曾為它寫過稿,蕭珊也曾以“程慧”的筆名為它寫過旅行散記,并從這本刊物上拿到她一生中的第一筆稿費,又以這筆稿費買了一隻立燈送給她正在患病中的母親。

    正直的林憾廬十分珍惜巴金對他的友誼,同時也一向贊賞蕭珊待人的真摯的感情。

    他對她以第一筆稿費購禮物獻贈母親的舉動,幾次在别人面前加以推重。

    他以有巴金蕭珊這樣兩個朋友作為鄰居,而私心引以為幸。

    巴金對老友林憾廬的去世,十分悲痛,他為林的喪葬奔走了兩天,他覺得他的這個老友不隻是在幾個朋友中間緻送溫暖的人,他還是個熱情的愛國者,抗戰事業的熱烈擁護者,也是我們文化事業的一個熱情的理想家。

    他的死,曾使巴金一時無心動筆,他給楊苡寫信時說:“我寫不下去了,我一個老朋友昨晨病故,棺材還停在這兒。

    ”但他又說:“想到一個人很快死去,不免有生命易逝之感。

    但是我還有夠多的生命力。

    我還要勇敢地活下去。

    ” 過了兩個月,巴金開始寫《火》的第三部,這次他把一個基督教徒田惠世作為這部小說中的一個主人公寫進去。

    田惠世的人物原型就是林憾廬。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章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