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
這一句話,被我敏捷地捉住了:“所以,我想先生可以到農村中去住若幹時候,看看農村中的情形……你曾經自歎你的作品或
将寫完,也可以向這方面去找一點新的題材麼?“
關于這一點,他的答複,頗出我的意外,他說:“這自然很好,可是并非必要。
我認為藝術與題材是沒有多大關系的,
藝術的使命是普遍地表現人類的感情和思想。
偉大的藝術作品,不拘其題材如何,其給予讀者的效果是同樣的。
“
要求每一篇小說創作都要向讀者指出出路,無疑是一種“左”的教條主義理論。
這種理論确曾長期地統治過我們的文壇,以緻我們對許多作品的評價,曆來就很不公平。
另一種理論也足以壓抑文藝創作的生機,這就是題材決定一切。
而在1933年春天徐懋庸所寫的巴金訪問記中,巴金所說的話,實際上對這樣兩個問題,已經給予解答。
可是不知是哪一種說不清楚的力量,這兩個文學創作問題上的真理始終被埋沒着,雖然巴金用他自己創作的經曆證實了這兩個真理的存在:他的兩部最成功的作品是《家》和《寒夜》,而不是《砂丁》和《煤》。
當然,巴金從來(包括他與徐懋庸的那次談話)也不曾否定過作家“下生活”,他自己不但在解放後下部隊到工廠,而且早在解放前就下礦井到農村,但這對作家來說隻能是一種生活的補充,擴大一些視野,而不是主要的,或者如他所說的“這自然是很好,可是并非必要。
”作家寫作主要是靠自己長期的實際生活經曆,直面人生,和由此而來的最深
感受。
《家》和《寒夜》正是這樣産主的。
臨近解放的上海寒夜,比臨近抗戰勝利時的重慶寒夜,還要寒冷。
有一個晚上,雖已冬盡春來,但春寒料峭,特别在半夜裡,仍冷得可怕,巴金坐在自己房間裡,剛放下工作,忽然電話鈴響了起來,那是在複旦大學教書的賈開基打來的,當時他和馬宗融同住在複旦大學的“大教聯”招待所(當時叫“聯絡站”)裡,他告訴巴金:“馬大哥去世了!”
近兩年來,馬宗融在台北教書,他學識豐富,原是“部聘教授”,非同一般,因而生活還算安定,但他的情緒不好,周圍環境使他感到苦悶寂寞,經常與他的老友喬大壯備酒對酌,一起發牢騷,患了病又沒有認真的治,說“死了也要回上海”。
巴金怕他在旅途中勞累,反會加重病情,曾寫信勸他不要急着馬上回滬;而他不聽,終于有一天,躺在擔架上,讓人擡了回來,還帶着女兒馬小彌和男孩一起回到上海。
他原從複旦大學被排擠出去,回來後發覺宿舍早被人占了,自己隻好住在北京路的一個“聯絡站”裡。
偏逢當時上海已臨近解放,學校亂哄哄,“聯絡站”也是人來人往,缺乏秩序,但是馬宗融還是覺得能夠回到上海,和老朋友們一起等待解放,心裡非常高興。
巴金去看他,他雖然滿身浮腫,起不了床,卻仍滿臉是笑,抓起巴金的手不放,輕輕地說:“這可看到你了,你不怪我吧?我沒聽你的話,就迳自回來了!”巴金差點兒流出眼淚來,但還是強噙着淚珠不讓它流下,向他說了一句:“你回來就好了!”他知道他生病,但沒有料到鮮龍活虎樣的馬大哥,竟病得這樣。
後來他又經常去看他,有時還和蕭珊一起去,看到馬大哥和孩子們住在一起,又有複旦的老朋友們幫助照料,而他又有說有笑,巴金心裡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替馬大哥擔心,又似乎覺得眼前還不緻有什麼大變化,卻想不到他就這麼快離開這個世界了!
巴金接到電話,在這午夜裡,他發覺連自己的心都在顫抖。
而目前又在宵禁期間,馬路上戒嚴,交通隔絕,在天亮前無法趕去,一時竟想不出什麼辦法,不覺倒在沙發上愣住了。
他記得四年多前,在抗戰勝利的消息還不曾傳來時,卻先傳來了朋友纓崇群去世的噩耗,現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已經渡過長江,上海就快解放了,和他在戰前生活在一起的馬宗融大哥卻又閉上了眼睛。
可怕的1949年上海的春寒,它比1944年重慶的寒夜還要冷,要是讓他有時間再寫一部關于寒夜的小說,他會比現在已經出版的《寒夜》寫得更長更深的。
天一亮,戒嚴令解除,上海馬路上的人流又恢複了。
做官的和有錢人正在準備逃難;工廠企業在籌湊款項向職工發“應變”費;許多教師和學生被三三兩兩地逮捕到警察局裡去;街頭顯得更為兵荒馬亂,商店櫥窗裡的陳列品已一無所有,因為商品都因金圓券貶值被搶購一空。
唯有四川路橋堍兩邊熱鬧非凡,人們正在那邊争購銀元,滿街的議價聲,和銀元販子大頭小頭買進賣出的呼聲,以及銀元相撞的“擦擦”聲打成一片。
巴金和蕭珊雖夭剛亮就趕到“聯絡站”,馬大哥早已斷氣了,隻見他的兩個孩子在哭,複旦幾個朋友守在旁邊等殡儀館的車子來把遺體送去。
到了舉行告别儀式的一天,朋友們來得不少,大家想到馬宗融生前性格豪爽,富有正義感,很重友情,愛為朋友打抱不平,現在卻閉起眼睛,靜靜地躺着,都很悲傷。
複旦學生來的也很多,他們沒有忘記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