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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不平常的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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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很容易消逝。

    四十多年前的事,現在回想起來,競恍如隔世,似乎一切離我們都已經十分遙遠了。

     一九四九年初夏。

    在上海,路邊的柳枝剛從嫩青轉向新綠,楊梅和批杷,卻已經上市。

    随着解放上海的炮聲停歇,市區嘈雜的叫賣聲,又漸漸地響了起來。

    顯然這個窒息了兩天的大都市,它的心髒并不曾因為經過一場戰亂而停止跳動。

    雖說暑期即将來臨,氣候卻還是出人意料的涼爽,而天又晴空萬裡,像是在給大家興奮的情緒添枝增葉,使人們的心境更加明朗。

     那時我們都還非常年輕,好像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使用不完的勁,誰也不曾想到有一天大家也會衰老。

    不說别人,就連 當時已經寫過幾十部作品,早給千百萬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巴金,他才四十五歲。

    如果人生以百年計,無疑這是他一生中最佳的年齡。

     這天晚上,他雖并不像往常那樣通宵寫稿,卻為平時所少有的興奮情緒,幹擾了睡眠,特别是在《大公報》做編輯工作的劉北氾來了電話,告訴他解放軍已經進入市區之後,他更無法人睡;他意識到新的時代已經來臨,這是他與他的朋友們多年來所期待的,也是多年來所努力争取的日子,現在已在眼前了。

    他當然不會以為這就是他青年時代所向往的&ldquo每個家庭都有住宅,每張嘴都有面包,每顆心都受教育,每個人的才智都得到發展&rdquo的那個理想社會到來了,但是他确實知道這幾年來他與他的那些朋友們所親近的中國共産黨,是人民擁護的黨,包括他自己曾經與他們談過話的周恩來、毛澤東等人所領導的人民軍隊,就将來到全國各地,和全國人民生活在一起。

    不久前,他還與郭沫若、茅盾等人聯名發表過宣言,要求民主,伸張正義,對國民黨政府進行過鬥争,而現在國民黨垮台了,他感到高興,也感到欣慰。

     他還懷念他的那些過去曾經在一起工作,一起談笑,後來到解放區去了,至今一直沒有音訊的作家朋友,他不知道他們現在怎樣了,比如黃源、夏衍、蕭軍、何其芳、劉白羽、曹葆華,還有一些他曾為他們編印過作品集子的青年朋友如屈曲夫、田濤等人,他們現在都過得好嗎?今後也許又有機會見面了。

    他一向重視友誼,他曾經為自己有許多知心朋友而感到欣慰。

    眼前他雖有幾個朋友遠在海外,但他仍懷念他們;有些朋友曾想在解放前離開上海,他勸他們留了下來,他相信新的時代會使自己過得愉快,也會使他的這些朋友過得幸福。

     五月的朝陽已經照到他的窗口。

    當他起了床,聽見蕭珊已經從菜場買了菜回來,正在樓下和鄰居談馬路上所見所聞。

    原來炮火曾使上海兩天停市,今天菜場才恢複正常供應。

    她一邊談話,一邊燒早飯給四歲的小林吃。

    是的,巴金在這幢三層樓房子建立起小家庭,轉眼己有三年幾個月了。

    小林已經從懷抱的嬰兒成長為能走能說的小女孩子;蕭珊也已從一個青年學生型的上海姑娘,鍛煉成為能燒飯做菜的主婦。

    而巴金則在這幢房子的三樓房間中,繼在抗戰時期完成過《激流》三部曲的最後一部《秋》後,又在抗戰勝利後寫成了另一部不朽之作《寒夜》。

    這幢房子就是霞飛路霞飛坊五十九号的三層樓西式弄堂房子。

    (霞飛路在抗戰勝利後曾被改稱為林森中路,解放後改作淮海中路。

    霞飛坊也改稱&ldquo淮海坊&rdquo。

    )每當黃昏時分,巴金經常在霞飛路上散步,有時還伴着蕭珊到老大昌咖啡館喝咖啡。

     今天一早起來他就十分興奮,既然解放軍己進入市區,必須去看看這聞 名已久的大軍,順便到文化生活出版社走走,惦記着那兒值班的同事們。

    這多年來,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主持這個出版社的工作上。

    吃了午飯,他正準備出門,恰好住在附近的黃裳到霞飛坊來看他,他便邀他和自己一起去巨籁達路(今巨鹿路)一弄八号文化生活出版社。

    到了那邊,聽人說解放軍正排着長隊,從西郊開進市區,他和黃裳便從巨籁達路來到福煦路(今金陵西路)愛多亞路(今延安中路)交界的地方,擠在浦東大樓四姊妹舞廳門前看熱鬧的人群裡,看穿着黃色軍服的人民解放軍浩浩蕩蕩從西向東進軍,估計去江西路福州路一帶接管國民黨市政府。

    來自農村的解放軍一張張樸實的臉,感動了巴金。

     從這一天開始,上海沉浸在更大的歡愉之中。

    上海人從來不曾看到過的腰鼓隊開始在街頭出現了,這些隊伍來自工廠,來自學校,先是自發的,零星的,跳躍在南京路上,在靜安寺路上,在愛多亞路上,在霞飛路上,&hellip&hellip後來就發展成為有組織的大規模的遊行。

    紅旗,口号,腰鼓,顯示着上海人民群衆空前未有過的歡騰。

     三天以後的一個黃昏,忽然有個戴着眼鏡穿着解放軍制服的中年瘦個子來到霞飛坊五十九号,他徑自跑到樓上巴金家中,用雙手緊握住巴金的手不放。

    原來他不是别人,正是巴金在一九三四年認識的在魯迅身邊工作過的黃源。

    當年他曾在魯迅指導下編《譯文》月刊,又在魯迅鼓勵下支持過巴金在文化生活出版社的編輯工作,幫助他征稿,充實譯文叢書内容。

    他和黎烈文、靳以等人也是朋友。

    巴金并沒有忘記當年黃源和他的友誼,當時大家曾相互支持各人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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