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給每個家庭帶來了變化。
霞飛坊的一百多戶人家,因為人民政府的建立,人心漸趨穩定,人們不再為了保證市值,忙于把每個月的工資收入,急急地上街去換取銀元。
現在,有孩子的人家,幾乎都有了腰鼓,這玩意兒即使不帶它上街去參加慶祝遊行,放在家裡讓孩子敲敲,也似乎能增加大人們的興頭:說實在,那時節,凡是上了學的兒童,個個都會哼那支歌:“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住在五十九号的巴金家裡沒有例外。
蕭珊持家,再也不擔心大米與煤球漲價,她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看管四歲的小林身上。
現在,這孩子已經能跟着鄰居孩子一邊唱歌,一邊跳橡皮筋。
自從懂人事以後,她的印象中爸爸總坐在三樓窗口寫字台旁寫字,或者橫躺在二樓沙發上看書,一有空便逗着她玩,有時家中缺了保姆,爸爸就幫着媽媽生爐子,卻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天天不在家。
“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呢?”有時,小林就難免有這樣的問話。
在這時,蕭珊就拿起報紙,從新聞報道中,找到北京開會的消息,揣測大概什麼時候可以結束,巴金哪一天才能回上海。
這時蕭珊已經懷孕。
她希望有個男孩,而巴金卻盼望為小林添個妹妹,為她作伴,以減輕孩子的寂寞。
确實,自從解放後,巴金忙多了,即使在上海,也總在外開會。
幸而蕭珊有個知心朋友蕭荀,她經常來霞飛坊幫助蕭珊料理家務,使蕭珊在寂寞的日子裡也有個能夠談心的夥伴。
蕭荀是一九四四年與蕭珊結識的。
她本是巴金大哥李堯枚的大女兒李國煜的同學,戰時曾到重慶滬江大學讀會計系,還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工作過。
抗戰勝利後學校遷回上海,她跟着來上海,在圓明園路滬江大學讀夜校,住在巨籁達路文化生活出版社裡,仍在出版社工作。
巨籁達路離霞飛坊不遠,她一有空,就來看蕭珊。
當小林幼小時,剛學會講話,就能迎着蕭荀叫“好姐姐”。
那時巴金剛在這裡建立起家庭,經常有不少客人來談天,有時還留下來吃飯,靳以、師陀、王辛笛、李健吾、黃裳等人都是常客。
那時家裡雖有保姆,蕭珊還是自己喂奶,忙得團團轉,連巴金有時也不得不放下筆來做點細事,甚至孩子把大便拉在地上,他也隻好自己拿上一疊草紙把大便揩掉,丢到馬桶裡去。
那時節蕭荀就成了蕭珊的好幫手,至少她抱着小林逗她玩,可以讓蕭珊在忙亂中用不到多費手腳。
蕭珊經過幾年家務鍛煉,已不像初建家庭時那樣生爐子都要巴金給她搖扇于。
她操持家務,既勤奮又懂得節約,不少鄰居都稱贊她是個好主婦;但她到底出身大家,有時有什麼事不如意,還不免鬧點情緒,這時巴金就放下手中的書,下樓來耐着性子給她做思想工作,或者幹脆幫着她做點家務勞動。
凡是知道五十九号家庭情況的人都說,巴金比蕭珊更有耐性。
巴金隻有在别人把他書桌上堆着的書翻亂時,才可能發脾氣。
原來巴金在做單身漢的時候,就歡喜買書。
二十年代後期在法國,不論在巴黎,還是在沙多一吉裡,他都跑書店;三十年代到日本,他在橫濱和東京也買了不少書。
回到上海,人家在他的閘北寶山路寶光裡那個亭子間裡,看到凡是可以放東西的地方,都放着書。
現在,霞飛坊的家,他那間三樓卧房,放在屋中央的幾口紅木書櫥,已經把床和寫字台擠逼到東西兩個角落裡,人隻好側着身子在書櫥與書櫥之間走路。
他那個本來就作為堆書地方的三樓亭子間,就更不用說了。
他愛書,有時近乎童話裡的小女孩愛她的布娃娃那
樣,連晚上做夢都要想着它。
與他有同癖的是他的老友鄭振擇,不過巴金買的書更多的是外文書,而鄭振鋒到處搜購的是線裝的古書。
使人興奮的是剛解放時,和當年抗戰勝利時一樣,又一批外國人和中國人撤離上海,他們臨行前賣出來一大批書,不僅使福州路一條長街到處是書攤,還使海格路(今華山路)靠近靜安寺一帶的舊書業貨源充足,生意興隆。
這樣,巴金和鄭振铎、靳以、李健吾、陳西禾、黃裳等人都成了這裡的常客。
他們有時還互通書的訊息,偶然到各人家裡鑒賞,作為業餘生活的一種情趣。
有一次巴金就曾與鄭振鋒一同專程到黃裳陝南村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