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四年秋冬,大概是巴金一生中心境最明朗的一個時期。
舊時代黑暗統治的陰影己在他的心頭消失,使他迷惑不解的新的社會現象還不曾在他眼前升浮起來,連解放初期老朋友沈從文未能參加文代大會這樣一個令人不愉快的印象,這時也似乎已經不複存在,因為沈從文經過在革命大學一個時期的學習,已經安排在曆史博物館工作,巴金重又看到了他那出自内心的敦厚的笑容。
《武訓傳)的批判雖然帶給他一點小小的遺憾,但五十年代初期的幾個政治運動,都與巴金沒有直接關系。
相反,對舊社會的強烈憎厭,倒使他感覺到這幾個政治運動不僅有助于消除舊的垢污,還有利于人民政權的鞏固。
他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上,在舉起自己的雙手與全體人民代表一起投票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時,禁不住熱淚盈眶。
人民有法可依,&ldquo夢想變為現實!&rdquo這是茅盾對眼前情景的贊美!而巴金則想着:民主!自由!讓那些在炎日下流汗耕種的農民得到民主,得到自由!讓那些在工廠礦山裡開機器揮鐵鍬的工人得到民主,得到自由!讓那些在課堂上,在書桌邊工作的知識分子得到民主,得到自由!讓一切在舊社會渴望了一生都沒有得到過民主自由的人們得到民主,得到自由!這将多麼使人振奮,多麼使人歡愉!他不但在人代會上響應号召,運用民主權利,提出自己看法,要求文藝作品歌頌新生的東西,批判舊的落後的東西,還要求揭露官僚主義,改正目前作品&ldquo四平八穩&rdquo的文學現象;而且,他還在人代大會閉幕後一星期,參加中國文聯的第二屆全委會議,參與讨論了這一年來文藝工作上的領導思想作風問題,贊同提出提倡批評與自我批評精神,開展作品競賽和自由讨論。
巴金這次回到上海,不僅使蕭珊從他那将滿五十歲的臉上,看到未逝的青春的微笑;同時還發現在他帶回來的行李中,除了新買的各種版本書籍,還有各地名煙和各色名酒。
巴金原無煙瘾,隻在朋友相叙,談得熱鬧時,才偶爾抽一支煙以助興;巴金的酒量也不大,稍飲臉上即泛起紅暈,但是他從未在與朋友同餐時拒飲過對方的祝酒。
煙和酒在巴金心裡,總是與友情聯系在一起的。
這次他從北京人代大會供銷處買到不少名煙和名酒,為他的家庭招待客人時,添加了友情的歡樂。
但是不論對巴金家庭來說,還是從朋友們的感受上來講,誰都認為眼前的巴金住房實在大小。
淮海坊(即霞飛坊)五十九号樓下客堂自從索非一家在抗戰勝利時遷出後,即為另一戶人家所住;原歸保姆住的二樓亭子間,現在已由來滬定居的巴金繼母與十二妹李瑞珏住着;保姆隻好每晚在二樓搭個臨時鋪。
三樓卧室原來就是巴金的書房,藏書把這個房間的空間占了四分之三,床鋪和寫字台本來就局處一隅,夫婦倆帶着小林住在這個角落裡,現在又添了個小棠,不能不使巴金夫婦想到要另覓住房,找個較大的栖身之處,以容納這一家老小。
偏巧這時巴金的妹妹、為大家稱作&ldquo九姑&rdquo的李瓊如也來滬定居,她寡居多年,一個兒子也己因病去世,目前孤身一人。
巴金非常同情九妹的不幸遭遇,但她來滬後巴金竟無法把她安頓在自己家中居住,隻好讓她暫時住在文化生活出版社隔壁李采臣所租住的一間屋子裡。
這就更使蕭珊急于搬家。
恰巧這時上海市有關領導,也感到巴金的外國朋友不少,國際上要想來訪問巴金的人很多,讓巴金在淮海坊五十九号二樓會客室接待外
賓,太不方便了。
這樣,為巴金找房子,就成了領導和朋友們共同關心的問題。
但是怎樣的房子才适合巴金家庭住呢?誰也說不上。
巴金的唯一願望是不要住在高樓公寓裡。
那種高高在上,靠天近,離地面遙遠的房子他不歡喜。
他在上海習慣于住裡弄房子,但他更愛内地的平房,能日常看到一些綠色的草木更好。
就在巴金還不曾找到新房子的那一年歲暮,批判《紅樓夢》研究中的唯心主義思想方法論開始了。
這本是一次有意義的普及唯物主義思想的教育運動,它首先從肯定&ldquo兩個小人物&rdquo對俞平伯《〈紅樓夢〉研究》的批評開始,然後發動各方面人士從各個角度對新舊紅學派的思想和方法論進行了規模龐大的讨論。
如果這個運動能像開始時那樣提出旨在&ldquo在古典文學研究工作的領域裡,清除資産階級的唯心主義的主觀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正确地學習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唯物主義的、科學的立場、觀點和方法。
&rdquo而&ldquo并不是對哪一個個别的人的問題。
對任何人在研究和考證工作上的或多或少有益的貢獻,都應受到尊重。
&rdquo那麼它的最後一定會給我們的思想學術界開拓一條光明燦爛的大道。
不幸的是對于《〈紅樓夢〉研究》的批判,還來不及作一次科學的總結,還來不及分析清楚哪些是真正的屬于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哪些是過火的實際上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