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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我們要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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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協大廳裡傳達“文革十六條”的那天大會上,蕭珊也在場。

    這個在學生時代就熱情愛國,解放後十分虔誠地自覺要求改造思想,對社會主義祖國充滿信心的翻譯工作者,她本來完全可以不必看到這樣一個使她痛心的場面:作協機關内部貼巴金的大字報竟有那麼多,而且有的還寫得那麼出人意外地“上綱上線”。

     雖然她和巴金一樣,看到葉以群、孔羅荪靠邊,王西彥等人被批判,知道巴金也必在劫難逃,但冥冥之中總還存在一點幻想,以為巴金平時小心謹慎,比較注意自己的言行,解放後積極響應各種号召,下部隊,下農村,從不落在人後;即使發表《作家的勇氣和責任心》這樣的言論,也是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陳其五多次動員,歸根結蒂,還是響應當時“上面”希望大家暢所欲言的号召,他怎麼可能是反對共産黨,反對社會主義呢其實,上海作協大廳裡的這一些戲,不過是上海當時出現的“造反”狂潮的一個小小泡沫,或者說是一出小小醜劇,整個上海這時已早被康生、陳伯達、江青、張春橋的“中央文革”小組搞得天翻地覆。

    原來整潔的南京路,現在通過紅衛兵的“破四舊”,已經變得像一個被市井無賴蹂躏過的少女,顯得衣衫淩亂,形容憔悴,一夜之間,青春全部銷蝕,滿街都是混亂不堪的大字報。

    原來五彩缤紛的商店玻璃櫥窗,現在全代之以語錄牌與領袖像。

    飯館、飲食店服務員全部“退居二線”,端茶取菜送飯,全由顧客自己動手,弄得每張桌子都杯盤狼藉,羹湯四濺。

    百貨店經過檢查,絕大部分服裝已搬回倉庫裡去,因為它們都被認為是“奇裝異服”。

    現在陳列的服裝大大小小全是人民裝,顔色一律藍色,或者黑色。

    馬路上處處都是為“破四舊”、拿着剪刀準備剪婦女褲腳筒的造反派。

    公共汽車上擠滿了從外地來進行串連的紅衛兵,他們唱着“造反有理”的歌,不買票,也不打招呼。

    公共汽車站頭,人山人海,紙屑、果殼、桔子皮、香煙蒂、舊報紙,連同鼻涕、濃痰,撒得滿地。

    高音喇叭在高樓大廈上厲聲怪叫,不論是唱歌,還是放樂曲,或者有什麼人講話,都帶着哭聲,而且非常凄厲,像一支長劍,一直刺進過路人的耳朵裡。

    天色陰沉沉,雨濛濛…… 全市幾乎每一個平方米的土地都在出現空前未曾有過的怪事,老子向兒子請罪,四五十歲的老師對小學生們行鞠躬禮,機關裡的幹部變成牧師,“紅寶書”成了聖經,革命老幹部大多數被指為特務叛徒走資派或修正主義分子,弄堂口好吃懶做的小潑皮卻忽然都成為群衆領袖。

     恐怖的氣氛籠罩着每個知識分子和幹部家庭,不是哪個親戚被抄家,就是哪個朋友被逼上吊,有的甚至忽然失蹤,被綁架還是被捕,被暗害呢還是被槍斃,誰都拿不準。

     隔了兩天,下午一點半,巴金與蕭珊實在因為心裡慌亂而兩腿發軟,不得不雇了一輛三輪車去作協“上班”,到了那邊,卻得到通知在大廳開全體大會,批判葉以群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罪行。

    葉以群是上海作協的副主席,兼《上海文學》副主編,具體負責文學研究所工作,這幾年培養了不少大學生成為文學理論工作者,似乎很出了一些人才。

    這幾年來,中央宣傳部和文化部以及上海市委宣傳部交給上海作協和《上海文學》的任務,多半是通過他和羅荪下達的。

    今天的大會主要以他作為對象進行批判。

    巴金進入會場,也不敢四處張望,看看葉以群是否在座。

    但奇怪,會一開始,并不曾叫葉以群 站出來答話,似乎他并不在場,那麼他到哪裡去了呢?巴金專心聽着揭發人的發言,越聽越覺得蹊跷,覺得發言者雖然一開頭便破口大罵,但講的話沒頭沒腦,甚至說以群“自絕于人民”,怎麼就不見了?他不敢多想,擡起頭隻見孔羅荪低着頭坐在不遠處,臉色蒼白,眼膛發黑,身子搖晃,差點沒倒下去。

    巴金想他必和自己一樣,驚吓得魂不附體。

    剛想到這裡,忽聽見大家舉起拳頭,高呼“打倒葉以群!”十分慷慨激昂。

    他也就急忙舉起手高呼“打倒葉以群!”忽然又有人高喊:“葉以群自絕人民,人民決不饒恕他!”他也就随着應聲,裝出一種毫不緊張的樣子,來掩蓋内心的慌亂。

    他希望人們不要注意他,更不要讓人們發覺葉以群原是自己的老朋友。

     巴金環顧四周,發覺站起來聲色俱厲地揭發批判以群“罪行”的,有些正是以群這幾年來努力花工夫培養的一些青年,葉以群一直把他(她)們當作自己的馬列主義接班人,而現在批判他的也恰恰就是這些青年。

    當然,巴金并不奇怪。

    這年頭愈是與自己親密的人出來與自己劃清界線,愈顯得思想立場堅定,馬列主義水平高。

    那天批判會開過後,又開小組會,内容大同小異,也是表态,也是人人都說以群罪孽深重,與他劃清界線、小組會散後出來時,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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