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有個女作家對巴金悄悄地說:“以群的消息不要講出去。
”巴金聽了禁不住打了個寒嚎,出了一身冷汗,證實以群确實已經自殺!因為那個女作家是黨員,最近又一直在上海,她的消息知道得多。
後來果然證實,葉以群是在一個星期以前的一個早晨,在自己住的那幢公寓大樓跳下來死的。
回到家裡,巴金與蕭珊都為以群的下場感到震驚與傷心,家中電話這時雖還不曾拆掉,但也不敢與羅荪通氣,不過巴金蕭珊仍記得以群這幾年來有時還是能夠相互推心置腹商談身邊的工作,他奉命來動員巴金寫批判《不夜城》的文章,并商量可以不點柯靈的名便是一例。
現在他感到很孤獨,但為了安全,在當天寫日記時仍這樣寫:“一點半同蕭珊雇三輪車去作協。
兩點在大廳開全體大會批判葉以群反黨反社會主義罪行。
四點後休息。
分小組開會,對葉以群最後的叛黨行為,一緻表示極大憤慨。
五點半散會。
”他目前唯求自己過關,自己的事尚且想不通,隻好不想;别人的事更不敢多想了。
不久,他被通知要天天上班,到作協參加運動。
不過當時他還不曾被當作“專政對象”過完全靠邊的“牛棚”生活。
他被分派在作協二樓資料室,但是周圍的氣氛一天比一天緊張,忽然有一天聽說住在他家附近的黨員老幹部陳同生,也伏在煤氣竈上自殺了。
陳同生也是他的老友,這些年來一直與他在政協裡一起開會學習,有時還與他和金仲華一同去農村參觀妨問。
蕭珊有機會到銅廠搞“四清”,也得到他的幫助與支持。
不久前,他還來巴金家中,送過他一個陶瓷燈架,燈架上有一個精緻的雕刻:喜鵲在梅枝上鳴春。
那個燈架還在巴金案頭上使用,而陳同生已經離開了這個難以使人理解的人世。
這時上海社會真是兵荒馬亂,似乎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一向熱鬧的巴金家庭愁雲陣陣,冷冷清清,許多朋友大都自顧不暇,不來串門了。
巴金連理發都發生問題,蕭珊怕他一上街就被南來北往的哪家造反派綁架去。
幸虧蕭珊的摯友、小林、小棠的“好姐姐”蕭荀,還是照常來家看望,蕭珊就請她領着沈庾香的孩子去紫羅蘭理發店理發,讓巴金同去,由她暗中保護着巴金的安全。
巴金在紫羅蘭理好發回家,蕭荀才領着孩子跟在後面走回來。
一
到晚上,牆門外的野孩子們唱的造反歌聲音越來越響亮,有時還有人越過籬笆向巴金家中丢石子,高喊“打倒走資派”“打倒資産階級反動權威”等口号,小狗包弟不懂主人正憂心忡忡,它一聽見籬笆外面的人聲就叫了起來,這使屋内空氣更加緊張。
同時屋外的卡車駛過的聲音也比往常多了,大批紅衛兵正向四鄰敲門,進行抄家。
有時還隐隐約約,聽見造反派的吆喝聲,和被抄人家的孩子和婦女哭聲。
這些聲音越到深夜,越聽得清,這不能不使人聯想起幾十年前巴金在成都老家,看到過的軍閥統率下的一群嘩變的士兵,挨家挨戶勒索錢财時的景象。
面對這樣一個異乎尋常的局面,巴金與蕭珊隻得與九姑李瓊如商量,把一部分信件和書籍燒毀,以免引起無謂的糾紛。
當時被燒毀的有保存了四十多年的大哥李堯枚給巴金與三哥堯林的一百多封家信,和保存了三十五年的大哥臨死前寫的絕命書抄本。
被毀的書籍中還有《金瓶梅詞話》等不适宜青年閱讀的書。
他們把這些信和書放在廚房竈頭裡燒毀後,心頭好像去掉了一件重物,感到輕松。
而偏在這時,與巴金家的院子隻隔一道籬笆的鄰居被抄家了,那邊住的是一個老年人,他過去曾是一家工廠的資方,來他家“破四舊”的人不少,一邊叱罵,一邊搶拿,人來人往,叫叫嚷嚷,還摔壇壇罐罐,情景非常可怕,而附近小孩又不時來巴金家敲大門,說要來把狗捉去,使巴金和蕭珊一夜不曾睡好。
全家老小本來都很喜歡包弟,這時不論哪個都認為小狗經常對門外狂吠,說不定會引一群人進來抄家,留着無用,還是送人,但這個時候誰還敢收留小狗呢?有人出主意,把它送到醫院作科研用。
巴金心有不忍,把這件事拖了幾天。
包弟不懂人事,它看到巴金,還是照常站起身來打躬作揖,搖尾巴,讨東西吃;巴金隻好對它流淚。
隔了幾天,空氣更加緊張,包弟晚上因為外面人聲嘈雜,它的叫聲也就不斷,巴金隻得請九姑把它送往醫院去了。
送去之後,巴金心裡還是不能平靜,他不但看到包弟向他打躬作揖要東西吃,還看到它被醫師送上手術台割開肚皮,作解剖用。
他醒來,隻感到自己無地自容。
也就在這個時期,他在作協資料室過半靠邊生活的階段也結束了。
造反派一紙“勒令”,把他和白危也并入了“牛鬼”隊,和孔羅荪、王西彥、吳強、師陀、魏金枝等一起接受批鬥。
巴金的幻夢全部破滅。
張春橋、姚文元設在丁香花園的禦用寫作班,直接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