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還有些違心之論,你也主張删去,難道還要翻印出來,使自己看了不痛快,别人也不高興?……隻有把我當成‘名人’,才肯出版這樣東西,我要證明自己不願做‘名人’,我就得把緊這個關,做到言行一緻。
對讀者我也有責任。
……幾十年前我曾責備自己拿作品應酬人,因此大發牢騷,今天我在擱筆的時候,我不能再勉強自己了。
”
盡管巴金到了九十年代,他“因為病,我的确服老了”,很難寫文章;但他和少數老友仍保持着通信聯系。
特别是他與冰心老人,不僅因為一九八○年他們曾有一次共同訪日的機會,增強了相互之間的友誼,從這個時期開始,他們的通信沒有中斷過;更主要的還由于他們通過各人的生活實踐,看清了不少世态,兩人對許多人和事,有着相似的看法。
本來他們可以有許多次見面相叙的機會,不幸一九八○年訪日回國,當年九月冰心就因患腦血栓摔傷了右腿,隻能讓巴金到北京開會時來問候她了;但又不幸巴金自己也在兩年後跌跤折骨,從此也少有機會上北京看她。
在這十年中,他們曾計劃與夏衍老人一起在杭州“中國作協之家”有一次共度假期的機會,也曾希望各從京滬出發到深圳相聚,但都因冰心健康關系不适宜遠行未得到醫師批準而作罷。
這樣,兩位老人的書信來往,成了他們友誼的象征,也由此透露了這兩個文化老人晚年思想的飛躍與發展。
他們相互了解,又相互支持,并相互鼓勵,為我們的時代保持了希望的曙光。
特别在八十年代與九十年代的交替時期,當人們再一次為現實感到困惑,并由此覺得苦悶的時候,将在這兩個老人的信中看到不熄的火在燃燒。
在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三十日,巴金給冰心信中說:“近一年來我常常想到您,我因為有您這樣一位大姊感到驕傲,因為您給中國知識分子争了光,我也覺得有了光彩。
近九十歲的人了,您還寫出叫人感到‘燙手’的文章,使人嘗到‘辣味’的作品,您為什麼?還不是為了我們國家的繁榮昌盛……還不是替受苦受難的人争取較公平的待遇……還不是……總之,謝謝您,我要聽您的話争取長壽,多寫點東西,多講幾句真話……”
但是,連“講真話”這三個字也有人接連不斷地對它進行批判了!真是想不到啊!
巴金在一九八九年七月廿七日給冰心的信中說:“好久沒有給您寫信,
隻是因為病痛,……以後怕給您添麻煩,連幾句口述也不便寄出。
……我天天做夢,而且多做怪夢。
……我們不能見面,有話也無法暢談,幸而我們能做夢,……我已在醫院住了五個月,……我還想,能做夢就能寫書,要是你我各寫一本小書,那有多好!“同年十二月二十日,巴金又給冰心寫信,他說:”本來我想得很好:不能動筆就索性擱筆,平靜地度過這最後的日子,‘我已經盡了自己的力了’。
但沒有料到,躺在病床上,每天總有四五小時不能閉眼,我忘不了我們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更忘不了我們那麼多忠厚勤勞的人民。
怎麼辦呢?我還能夠為他們做點什麼呢?我始終丢不開他們。
……我多麼盼望看見遠方的亮光。
而屋子卻是一片灰暗。
我們的光明在什麼地方?我不斷地問自己。
朋友們都在搖頭歎息。
但是我不能失去信心,我沒有失去信心。
我在‘疑惑不安的日子’裡,在為祖國和人民的命運痛苦地思索的時候,我反複地背誦我們前輩留下的文化遺産,它們會在暗夜裡閃光,它們會給我幫助和支持。
我常常想着屠格涅夫的名句,……“
九十年代的第一個春節到了,冰心來了信,也來了電話,她很懷念巴金,也關心他的健康,這時巴金已經出院,冰心告訴他說,她從年輕人身上看到了希望,這句話一年前巴金也曾經公開對人說過,他同意她的看法,并接受她對他的鼓勵。
已金再一次給她回信,他說:“我讀了信,想來想去,你有道理。
我相信您。
我心安了。
但是讓自己振作起來也并不是容易的事。
我仍然把您看作一盞不滅的燈,燈亮着,我走夜路也不會感到孤獨。
“這次他還告訴她,他将給她寄去一套《巴金譯文選集》,這是香港三聯書店最近出版的。
全套共十冊,都是巴金的譯作。
這次出版前,曾經巴金在病中重新校閱了一遍。
大概是由于信中有“讓自己振作起來也并不是太容易的事”這一句話,冰心認為巴金有點悲觀情緒,就再一次去信,勸他不要悲觀。
巴金就複信告訴她,“您對我的‘悲觀’有誤解。
”巴金認為自己的“悲觀”,在于感到“有病不能工作,寫字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