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而且“計劃做的事大半成為空話,想寫的文章寫不出來”。
他隻是對自己的病痛而覺得苦悶。
顯然他對祖國和人民的前途從來不曾悲觀過。
他相信“存在就是力量”,“活下去便是戰鬥”。
至于他對青年的看法,他說:“一方面相信青年是人類的希望,另一方面我也尊重魯迅先生的意見,不以年齡來判斷是非。
”
這一年五月十六日,當已達九十高齡的冰心收到巴金給她寄去的《巴金譯文選集》後,第二天她就興奮地給他寫了一封長信:
親愛的老弟巴金:
昨天收到了您寄來的《巴金譯文選集》,真是歡喜萬分!有些是我看過的,但還要重看一遍!您真是著作等身,而且一輩子自食其力,這是我們這一蜚人裡,沒有一個人做到的!從這兩件事來說,使我不但愛你這個老弟,而且敬你這位老弟了。
同時我收到五月間的《良友》,上面有“八五壽辰訪巴金”,裡面相片真多,我看見了我見過和沒見過的你家裡人。
知你不喝酒,但喜飲茶和咖啡,在這點上又與我相同。
什麼時候我們能一起喝點咖啡,談一談,多好!可惜我們行動不便了,近來常覺得心煩,……家裡還是都好。
吳青是天天巴金舅舅不離口,總說“你和巴金舅舅在深圳有一次聚聚多好,我和小林也去”。
我何嘗不想呢?但我近來身體實在越來越不行——
前幾天我又收拾了一些有上下款的書和畫,送到現代文學館,還有一大
盆“壽星桃”,這是宋慶齡基金委員會送我的,八個人擡上樓來,花開得燦爛極了,現在不但有密葉,而且結了小桃,我客廳小,容納不下,屋裡得不到太多的陽光,我便也請舒乙派人來拉了去,讓它在你的文學館院裡,得到充足的陽光和空氣。
明年再開花時,我讓陳鋼給你寄相片去。
不寫了,今早剛退燒,紙已盡,願你多多保重,一家人都好!
冰心
一九九○年五月十七日
冰心千方百計地想使巴金在悶熱的夏天中感到一點涼快,在憂慮中得到一點快樂,這在她的信裡可以看得到的。
巴金十分感謝她的好意,同時确也得到一點鼓勵。
當然,關心巴金健康,希望巴金生活得愉快,不僅是冰心的願望,也是他的家庭,他所有的親友,以及他的千萬讀者的祈求。
每年十一月廿五日,他的生日來臨,海内外的讀者賀電、賀信、賀卡總是不斷飛來,各式祝壽花籃總是從客廳擺到庭院,來祝壽的人也總是川流不息,其中包括領導同志的登門拜訪。
但是,這也是事實:各種與巴金《随想錄》思想針鋒相對的言論,這兩年在有的角落裡也的确未曾間斷過。
批評提倡說真話的文章就是一例。
巴金并不曾就此軟倒。
他重新拿起筆來,在自己主編的《收獲》雜志一九九二年第一期上發表了他在一九九一年九月八日寫的《向老托爾斯泰學習》。
他說:
“……活到八十七歲,我的确感到精疲力竭,但是今天和從前一樣,我還得老老實實地活下去。
我的原則仍然是講真話,掏出自己的心。
其實這不過老調重彈。
我并非自吹自擂獨家販賣真貨,或者我在傳播真理,我唯一的宗旨是不欺騙讀者,自己想說什麼就寫什麼,不停地探索,不斷地追求,倘使發現錯誤,就承認錯誤,絕不堅持錯誤。
讀者是我真正的‘評委’,我并不要他們跟着我走。
有話要講,我才拿筆。
我的手不聽指揮,我又把筆放下。
我需要安靜。
我也希望得到安靜。
但是我會得到安靜麼?
“……當然到最後一刻我也會撤手而去,可能還有不少套話、大話、廢話、空話、假話……把我送上西天,但是我留下的每張稿紙上都有這樣三個字:講真話。
“俄羅斯大作家列夫。
托爾斯泰被稱為十九世紀世界的良心,他标榜‘心口一緻’,追求‘言行一緻’,為了講真話,他以八十高齡離家出走,中途病死在火車站上。
“向老托爾斯泰學習,我也提倡‘講真話’。
我說得明明白白:安徒生童話裡的小孩分明看見皇帝陛下‘什麼衣服也沒有穿’,他就老老實實他講了出來。
我說的‘講真話’就是這麼簡單,這裡并沒有高深的學問。
”
說是“擱筆”,了解内情的人知道巴金其實從來不曾真正擱筆過。
他帶着病在這兩年内把他的二十六卷《巴金全集》親自一一校訂完畢,這不隻是單純的校閱了七八百萬個鉛字的勞動;更主要的是對他精神的煎熬。
這裡有一部分過去從未收進過集子裡去的“佚文”。
這些佚文過去沒有把它們收入進集子,有各種不同的曆史原因。
這些曆史原因,一回顧就使他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