侖在談話。
看見老舍我感到意外,我到京出席亞非作家緊急會議一個多月,沒有聽見人提到老舍的名字,我猜想他可能出了什麼事,很替他擔心,現在坐在他的身旁,聽他說:“請告訴朋友們,我沒有問題……”我真是萬分高興。
過一會中島先生也來了,看見老舍便親切地握手,寒暄。
中島先生的眼睛突然發亮,那種意外的喜悅連在旁邊的我也能體會到。
我的确看到一種衷心愉快的表情。
這是中島先生最後一次看見老舍,也是我最後一次同老舍見面,我哪裡想得到一個多月以後将在北京發生的慘劇!否則我一定拉着老舍談一個整天,勸他避開,讓他在精神上有所準備。
但有什麼辦法使他不會受騙呢?我自己後來不也是老老實實地走進“牛棚”去嗎?這一切中島先生是比較清楚的。
我在一九六六年六月同他接觸,就知道他有所預感,他看見我健康地活着感到意外的高興,他意外地看見老舍活得健康,更加高興。
他的确比許多人更關心我們。
我當時就感覺到他在替我們擔心,什麼時候會大難臨頭。
他比我們更清醒。
可惜我沒有機會同日本朋友繼續談論老舍同志的事情。
他們是熱愛老舍的,他們尊重這位有才華、有良心的正直、善良的作家。
在他們的心上、在他們的筆下他至今仍然活着。
四個多月前我第二次在虹橋機場送别井上先生,我沒有再提“壺碎”的問題。
我上次說老舍同志一定會把壺留下,因為他熱愛祖國、熱愛人民,他雖然含恨死去,卻留下許多美好的東西在人間,那就是他那些不朽的作品,我單單提兩三個名字就夠了:《月牙兒》、《駱駝祥子》和《茶館》。
在這一點上,井上先生同我大概是一緻的。
今年上半年我又看了一次《茶館》的演出,太好了!作者那樣熟悉舊社會,那樣熟悉舊北京人。
這是真實的生活。
短短兩三個鐘頭裡,我重溫了五十年的舊夢。
在戲快要閉幕的時候,那三個老頭兒(王老闆、常四爺和秦二爺)在一起最後一次話舊,含着眼淚打哈哈,“給自己預備下點紙錢”,“祭奠祭奠自己”。
我一直流着淚水,好些年沒有看到這樣的好戲了。
這難道僅僅是在為舊社會唱挽歌嗎?我覺得有人拿着掃帚在清除我心靈中的垃圾。
坦率地說,我們誰的心靈中沒有封建的塵埃呢?
我出了劇場腦子裡還印着常四爺的一句話:“我愛咱們的國呀,可是誰愛我呢?”完全沒有想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追逐我。
我聽見了老舍同志的聲音,是他在發問。
這是他的遺言。
我怎樣回答呢?我曾經對方殷同志講過:“老舍死去,使我們活着的人慚愧……”這是我的真心話。
我們不能保護一個老舍,怎樣向後人交代呢?沒有把老舍的死弄清楚,我們怎樣向後人交代呢?一九七七年九月二日井上先生在機場上告訴同行的人我讀過他的《壺》,他是在向我表示他的期望:對老舍的死不能無動于衷!但是兩年過去了,我究竟做了什麼事情呢?我不能不感到慚愧。
重讀井上靖先生的文章、水上勉先生的回憶、開高健先生的短篇小說,我也不能不責備自己。
老舍是我三十年代結識的老友。
他在臨死前一個多月對我講過:“請告訴朋友們,我沒有問題……”我做過什麼事情,寫過什麼文章來洗刷塗在這個光輝的(是的,真正是光輝的)名字上的濁水污泥呢?
看過《茶館》半年了,我仍然忘不了那句台詞:“我愛咱們的國呀,可是誰愛我呢?”老舍同志是偉大的愛國者。
全國解放後,他從海外回來參加祖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他是寫作最勤奮的勞動模範,他是熱烈歌頌新中國的最大的“歌德派”,一九五七年他寫出他最好的作品《茶館》。
他是用藝術為政治服務最有成績的作家。
他參加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