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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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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說,我的意見沒有受到重視,因為在我的身上還留着别人投擲的污泥;而且要給一個人平反、恢複名譽,正如我們的一句常用語:“要有一個過程”,也就是說要先辦一些手續,要得到一些人的同意,可是誰來管這種事呢? 不久我就聽說烈文病故,身後蕭條,但也隻是聽說而已。

    一九七八年我到北京開會,遇見一位在報社工作的朋友,聽他談起雨田的情況,我才知道烈文早在一九七二年十一月就已離開人世,雨田帶着孩子艱苦地過着日子,卻表現得十分堅強。

    我托朋友給我找一點關于他們的材料,并沒有結果。

    後來我偶爾看到幾本香港出版的刊物,有文章介紹台灣出來的作家,他們都用尊敬的口氣談起他們在台大的“黎烈文老師”,這件事給我留下深的印象。

    去年有一個年輕的華僑作家到我家來訪問,我提起黎的名字,她說他們都尊敬他,她答應寄一篇文章給我看看。

    她回到美國不久文章果然寄來了,就是那篇《黎烈文先生喪禮所見》。

    我收到它的當時沒有能認真地閱讀就給别的事情打岔,隻好拿它匆匆地塞進抽屜裡,以後想起來翻看過一次,也有較深的印象,但還是無法解決雜七雜八的事情的幹擾,過兩天印象減淡,很快就給擠進“遺忘”裡去了。

    在“四害”橫行之前十幾年中間我也常常像這樣地“混”着日子,不以為怪。

    在“四人幫”垮台之後再這樣地“混”日子,我就漸漸地感到不習慣、感到不舒服了。

    我的心開始反抗,它不讓我再“混”下去。

    早已被我忘卻了的亡友的面貌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于是我開了抽屜,不僅是打開抽屜,我打開了我的心。

     我和烈文第一次見面是在一九三三年,他還在編輯《申報》的《自由談》副刊。

    他托人向我約稿,我寄了稿去,後來我們就認識了。

    但是我和他成為朋友卻是在一九三五年年尾,我從日本回來擔任文化生活出版社編輯工作的時期。

    到了一九三六年下半年我們就相熟到無話不談了。

    那時幾個熟人都在編輯文學雜志,在《作家》(孟十還主編)、《譯文》(黃源主編)、《文季月刊》(靳以主編)之後,烈文主編的《中流》半月刊也創刊了。

    這些人對文學和政治的看法并不是完全一緻,但是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感情,就是對魯迅先生的敬愛。

    烈文和黃源常去魯迅先生家,他們在不同的時間裡看望先生,出來常常對我談先生的情況,我有什麼話也請他們轉告先生。

    據我所知,他們兩位當時都得到先生的信任,尤其是烈文。

    魯迅先生從來不發号施令,也不向誰訓話,可是我們都尊重他的意見。

    先生不參加“文藝家協會”,我們也不參加,我還有個人的原因:我不習慣出頭露面,不願意參加社會活動。

    “文藝家協會”發表了一份宣言,不少的作家簽了名。

    魯迅先生身體不好,沒有能出來講話,我們也沒有機會公開表示我們對抗日救亡的态度。

    有一天下午烈文同我閑談,都認為最好我們也發一個宣言,他要我起草,我推他動筆,第二天我們碰頭,各人都拿出一份稿子,彼此謙讓一陣,烈文就帶着兩份稿子去見魯迅先生。

    他在先生那裡把它們合并成一份,請先生簽上名字,又加上《中國文藝工作者宣言》這個标題,再由他抄錄幾份,交給熟人主編的刊物《作家》、《譯文》、《文季月刊》分頭找人簽名後發表出來,因此各個刊物上簽名的人數和順序并不相同。

    這就是《宣言》“出籠”(“文革”期間習用的語言)的經過,可以說這件事是他促成的。

     過三個多月魯迅先生離開了我們,我和烈文都在治喪處工作,整天待在萬國殡儀館,晚上回家之前總要在先生棺前站立一會,望着玻璃棺蓋下面那張我們熟悉的臉。

    或者是烈文,或者是另一個朋友無可奈何地說一聲:“走吧”,這聲音我今天還記得。

    後來我們擡着棺木上靈車,我們擡着棺木到墓穴,有人拍了一些照片,其中有把我和烈文一起拍出來的,這大概是我們在一起拍時惟一的照片了,而且我也隻是在當時的報刊上看見,那些情景今天仍然鮮明地留在我的腦子裡。

     這以後又過了兩個月,在上海出版的十三種期刊,被國民黨政府用一紙禁令同時查封了。

    其中有《作家》和《文季月刊》。

    《中流》半月刊創刊不久,沒有給刀斧砍掉,烈文仍然在他家裡默默地埋頭工作,此外還要照顧他那無母的孩子。

    刊物在發展,讀者在增多,編輯工作之外他還在搞翻譯,出版不久的《冰島漁夫》受到越來越多的讀者的注意。

    但是不到一年,“八·一三”日軍侵犯上海,全面抗戰爆發,刊物停頓,他也待不下去,我們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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