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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廣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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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訪問日本,我實現了二十年的心願:我到了廣島。

     一九六一年櫻花開放的時節我在鐮倉和光旅館裡會見了年輕的小說家有吉佐和子女士,聽她談了一些廣島的故事,關于那個地方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

    從這一天起我就在想:要是我什麼時候到廣島去看看那多好。

    六一年我沒有能去,六二年我到東京出席禁止原子彈、氫彈世界大會,我以為這一次可以看到廣島了,可是出席大會的一部分人動身去廣島的時候,我要留在東京繼續開會。

    楊朔同志是去了的,我多麼羨慕他,我請他帶一樣紀念品給我,他帶回來一紮明信片,我把它們當做珍品收藏着。

    六三年我又有訪日的機會,我把廣島的明信片帶在身邊,我興奮地想大概可以去廣島了,我和同行的人談起,他們的反應并不強烈,主人也沒有做這方面的安排,結果我白白做了一場夢。

    再過三年連那一紮明信片也給拿走了。

    在“牛棚”裡,除了“改造”二字外什麼也不敢想。

    日子久了,思想活動了些,在“幹校”的不眠的寒夜裡我回想起同日本朋友歡聚的日子,我仿佛又在東京秋田家同中島健藏先生一起喝清酒,同木下順二先生在箱根喝茅台,我感到了溫暖和安慰,終于沉沉地睡去了。

    那個時候我正準備等到自己的改造有了成績回到上海作家協會傳達室當一個看門人,我以為今生今世不會再踏上日本的土地了。

    我也不敢再做廣島的夢,因為一提到廣島,我便想起楊朔同志的悲劇的死亡。

     十七年似夢非夢地過去了,我早已從“牛”又變回到人,而且接受了訪日的邀請。

    主人問起有什麼要求,我提出了去廣島的願望,我想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再過兩年我連出門也會有困難,更說不上去遠方。

     我這個要求得到了滿足。

    在羽田機場辭别了東京的朋友走進機艙坐定以後,我頻頻地揩着眼睛:朋友們的眼淚引出了我的淚水。

    飛機平穩地前進,我望着下面的雲海…… 我為什麼這樣激動?我的思想為什麼這樣厲害地翻騰?為什麼二十年來我一直忘不了這個地方?我走下舷梯,機場上一片陽光,我的心平靜了,迎接我的是一片繁榮的景象。

    我的思路清楚了,二十年來,不,不止二十年,應當說三十五年來,我一直關心廣島人的命運,我讀過關于廣島的書和新聞報道,我也聽人談過廣島的事情,包括種種不真實的流言。

    五十年代後期我意外地翻看了一本當時身受其害的醫院院長的日記,有幾天睡不好覺。

    三十五年來我就是這樣想:他們遭受了多麼大的痛苦和不幸,他們應當生活得好一些、幸福些。

    這大概就是我這個理想主義者的正義觀吧。

    三十五年中間我并非時時刻刻都想在這個遙遠城市發生過的大悲劇,想的時候并不太多。

    但是每一想起廣島,我就受到那個願望的折磨,我多麼想親眼看看廣島人(包括當時的幸存者)今天的生活! 現在我終于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

    我生活在廣島人的中間。

    我呼吸着少塵土的清潔空氣。

    在安靜、寬敞的現代化旅館裡住下來以後,我們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在原子彈爆炸中心的廢墟上建設起來的和平公園,我們把鮮花紮成的花圈放在悼念受難者的慰靈碑前,站在那裡默哀行禮。

    是在一個明媚的春天的下午,公園裡綠草如茵,櫻花盛開,孩子們在草地上遊戲,不停地發出歡笑。

    成群的鴿子從容地在草間找食物,同孩子們友好地在一起。

    馬鞍形大紀念碑下面有一個石箱,箱裡存放死者的姓名簿,箱上有三行文字,譯成中文就是:“安息吧,過去的錯誤不會再犯了。

    ”這碑文據說是廣島大學一位教授在一九五二年寫的。

    我默念着碑文,我的腦子裡閃現了三十五年前那些可怕的情景,我又看到了蜂谷院長日記中所描繪的一切,我不敢攪動這一池記憶的黑水,但是我什麼也沒有忘記,我的耳邊仿佛響起了許多人的聲音:“水,水,給我水!”我的嘴也幹了。

    我轉過身,本地記者拉住我問話的時候,我差一點發不出聲音來。

    四周都是水池,要是在一九四五年八月,我就會俯下身去喝水了。

     三十五年前這裡曾經是一片火海,今天面對着慰靈碑我還有口幹的感覺。

    擡起頭我望見了當年産業獎勵館遺留下來的骷髅般圓頂建築物,這是惟一的舊時代的遺迹,隻有它是人類曆史上這個大悲劇的見證。

    在慰靈碑後面隔着水池便是“和平之燈”,兩隻象征性的大手捧着一隻杯形的火炬,火是一九六四年八月一日點起來的,而且要燃下去,一直到世界上沒有了核武器的時候。

    火熊熊地燃着,池子裡現出火炬的倒影。

    火在水裡燃燒!這不滅的火就是廣島人對和平的熱烈願望。

     千羽鶴紀念碑下面挂着全國兒童折好送來的無數的紙鶴,我取下一隻藍色硬紙折成的小仙鶴放在袋裡帶回中國,可是今天我卻找不到它了。

    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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