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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藝出版社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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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現了出版官。

    前些時候一個在出版社工作的親戚告訴我,有人誇獎他們是“出版家,不是出版商”。

    他似乎欣賞這種說法,我就半開玩笑地說:“你不要做出版官啊!”我念念不忘“出版官”,這說明我和某些出版社的關系中,有什麼使我感到不平等的因素。

     我過去搞出版工作,編叢書,就依靠兩種人:作者和讀者。

    得罪了作家我拿不到稿子;讀者不買我編的書,我就無法編下去。

    我并不怕失業,因為這是義務勞動。

    不過能不能把一項工作做好,有關一個人的信用。

    我生活在“個人奮鬥”的時代,不能不無休止地奮鬥,而搞好和作家和讀者的關系也就是我的奮鬥的項目之一,因此我常常開玩笑說:“作家和讀者都是我的衣食父母。

    ”我口裡這麼說,心裡也這麼想,工作的時候我一直記住這兩種人。

    盡管我所服務的那個出版社并不能提供優厚的條件,可是我仍然得到各方面的支持,不少有成就的作家送來他們的手稿,新出現的青年作家也讓我編選他們的作品。

    我從未感到缺稿的恐慌。

     那個時候出版社少有人關心。

    即使是成名的作家,也找不到按月領工資的機會。

    盡管在學識上,在能力上我都有缺點,但是我有一種不錯的想法:編者和作者站在平等的地位;編輯同作家應當成為密切合作的朋友。

    我不能說我已經辦到了。

    但是我經常意識到我和作家們走向同一個目标。

    我們工作,隻是為了替我們國家、我們民族作一點文化積累的事情。

    這不是自我吹噓,十幾年中間經過我的手送到印刷局去的幾百種書稿中,至少有一部分真實地反映了當時我國人民的生活。

    它們作為一個時代的記錄,作為一個民族發展文化、追求理想的奮鬥的文獻,是要存在下去的,是誰也抹煞不了的。

    這說明即使像我這樣不夠格的編輯,隻要去掉私心,也可以做出好事。

    那麼即使終生默默無聞,堅守着編輯的崗位認真地工作,有一天也會看到個人生命的開花結果。

    我并不因為自己在這方面花費了不少時間感到後悔,我覺得慚愧的倒是我不曾把工作做好,我負責編輯、看過校樣的書稿印出來後錯字不少,越是後期出的書,錯字越多。

    對作者和對讀者我都感到歉意。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回過頭去,倘使能夠從頭再走一遍幾十年的生活道路,我也願意,而且一定要認真地、踏實地舉步向前。

    幾十年的經驗使我懂得多想到别人,少想到自己,便可以少犯錯誤。

    我本來可以做一個較好的編輯,但是現在已經遲了。

     然而我對文藝編輯出版的工作還是有感情的。

    我羨慕今天還在這個崗位上勤奮工作的同志,他們生活在新的時代,他們有很好的工作條件,他們有機會接近作者和讀者,他們編輯出版的書受到廣泛的歡迎,一版就是幾萬、幾十萬冊。

    寒風吹得木屋顫搖、在一盞煤油燈下看校樣的日子永遠不會再來了!丢掉全部書物倉皇逃命的日子永遠不會再來了!他們不可能懂得我過去的甘苦,也不需要懂得我過去的甘苦。

    我那個時代早已結束了。

     現在是高速度的時代。

    三十年不過一瞬間。

    一家出版社度過三十年并不難,隻是在一切都在飛奔的時代中再要順利地度過三十年就不太容易了。

    現在不是多聽好話的時候。

    “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和“振興中華”的兩面大旗在我們頭上迎風飄揚。

    但是真正鼓舞人們奮勇前進的并不是标語口号,而是充實的、具體的内容。

    沒有過去的文化積累,沒有新的文化積累,沒有出色的學術著作,沒有優秀的文藝作品,所謂精神文明隻是一句空話。

    要提供和“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相适應的充實的内容,出版工作者也有一部分的責任。

    我相信他們今後會滿足人民群衆更大的希望和更高的要求。

     慶祝三十歲生日,總結三十年的工作經驗,不用說是為了增加信心,做好工作。

    我寫不出賀詞,隻好借用去年七月中說過的話表示自己的心情: 對編輯同志,對那些默默無聞、辛勤工作的人,除了表示極大的敬意外,我沒有别的話可說了。

     五月二十七日寫完 本篇最初連續發表于一九八二年六月三、四日香港《大公報·大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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