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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認識托爾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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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講的是真話。

    ” 這就是托爾斯泰的家庭糾紛,這就是他的生活的悲劇。

    亞曆山德拉是他最喜歡的女兒,曾被稱為“他的親切的合作者”,難道她不是最可靠的見證人?! 誰也想不到幾十年後的今天會有人根據什麼“有充分的可靠性值得信賴”的“研究材料”撰寫文章,說托爾斯泰是“俄羅斯的西門慶”,說他的“道德”、“文章”“應該身首異處、一分為二”,甚至說他“一向就是個酒色财氣三及第的浪子……他這樣的生活作風,由于家庭出身與社會沾染形成,變為了他牢不可改的性格本質。

    ”⑤這哪裡是研究?這樣的腔調,這樣的論斷,有一個時期我很熟悉,那就是十年浩劫中我給關進“牛棚”的時候。

    我奇怪,難道又在開托爾斯泰的批鬥會嗎? 當然每個人都有權喜歡或者讨厭托爾斯泰,稱贊他或者批判他,但是他們總應該多少了解他,總應該根據一點點事實講話。

    托爾斯泰的生活經曆是那麼豐富,有那麼多的材料,而這些材料又是不難找到的,我也用不着在這裡引經據典來證明托爾斯泰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隻從一本傳記中引用一節話說明我的看法: 每件細小事情似乎都加深托爾斯泰由于他的生活環境和他所願望過的生活兩者之間的差異而感到的痛苦不滿。

    有一天他喝茶的時候,皺着眉頭抱怨生活是一種負擔。

     索菲雅問他:“生活怎麼會是你的負擔?人人都愛你!” 他答道:“是,它是負擔。

    為什麼不是呢?隻是因為這兒的飲食好嗎?” “為什麼不是呢?我不過說大家都愛你。

    ” “我以為每個人都在想:那個該死的老家夥說的是一回事,做的是另一回事;現在你應該死掉,免得做一個完全的僞君子!這很對。

    我經常收到這樣的信,連我的朋友也寫這類的話。

    他們說得不錯。

    我每天出去,路上總看見五個衣服破爛的叫化子,我呢,騎着馬,後面跟着一個馬車夫。

    ” 在一九一○年頭幾個月的日記裡,經常記着托爾斯泰因為這個問題所感受到的敏銳的精神上痛苦和羞愧。

    四月十二日他寫道:“我沒有用餐。

    我痛苦地意識到我過的是罪惡的生活,我四周的勞動人民和他們的家人都是饑寒交迫、朝不保夕。

    ……我很難過,十分不好意思。

    ……”⑥ 夠了。

    這些話就可以說明偉大作家最後幾十年的内心鬥争和家庭悲劇的實質了。

    托爾斯泰所追求的就是言行的一緻。

    在他,要達到這個目标是多麼困難,為了它他甚至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他最後在病榻上不願意見他的妻子,一是決心不返回家中;二是想平靜地離開人世。

    一個八十二歲的老人,跟什麼“小白臉男妾”、什麼“大男人主義”怎麼能拉扯在一起?!傳播這種流言蜚語的人難道自己不感到惡心? 我不是托爾斯泰的信徒,也不贊成他的無抵抗主義,更沒有按照基督教福音書的教義生活下去的打算。

    他是十九世紀世界文學的高峰。

    他是十九世紀全世界的良心。

    他和我有天淵之隔,然而我也在追求他後半生全力追求的目标:說真話,做到言行一緻。

    我知道即使在今天這也還是一條荊棘叢生的羊腸小道。

    但路總是人走出來的,有人走了,就有了路。

    托爾斯泰雖然走得很苦,而且付出那樣高昂的代價,他卻實現了自己多年的心願。

    我覺得好像他在路旁樹枝上挂起了一盞燈,給我照路,鼓勵我向前走,一直走下去。

     我想,人不能靠說大話、說空話、說假話、說套話過一輩子。

    還是把托爾斯泰當做一面鏡子來照照自己吧。

     三月三十日 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八五年四月二十二十五日香港《大公報·大公園》 ①借用傅雷的譯文,見《托爾斯泰傳》(羅曼·羅蘭著)。

     ②寄生蟲:引用高爾基的話,見《文學寫照》。

     ③他們責怪他不能按照自己的信仰生活,即言行不一緻。

     ④回憶錄:即《托爾斯泰的悲劇》。

     ⑤見《再認識托爾斯泰》,《讀者良友》一月号。

     ⑥引自埃·西蒙斯的《托爾斯泰》(一九四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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