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陰暗掩蓋,支流也會超過主流,在這裡鬥争雙方力量的強弱會起大的作用。
在這一場理想與金錢的鬥争中我們決不是旁觀者,鬥争的勝敗關系到我們每個人的命運。
我們是這個社會的成員,是這個國家的公民,要是我們大家不獻出自己的汗水和才智,那麼社會的發展和國家的騰飛,也不過是一句空話。
我常常想為什麼宣傳了幾十年的崇高理想和大好形勢,卻無法防止黃金瘟疫的傳播?為什麼用理想教育人們幾十年,那麼多的課本,那麼多的學習資料,那麼多的報刊,那麼多的文章!到今天年輕的學生還彷徨無主、四處尋求呢?
小朋友們,不瞞你們說,對着眼前五光十色的景象,就連我有時也感到迷惑不解了。
我要問,理想究竟是什麼?難道它是虛無缥缈的東西?難道它是沒有具體内容的空話?這幾十年來我們哪一天中斷過關于理想的宣傳?那麼傳播黃金疫的病毒究竟來自何處、哪方?今天到處在揭發有人販賣黴爛的食品,推銷冒牌的假貨,辦無聊小報,印盜版書,做各種空頭生意,為了帶頭緻富,不惜損公肥私、禍國害人。
這些人,他們也談理想,也講豪言壯語,他們說一套,做另外一套。
對他們,理想不過是招牌、是裝飾、是工具。
他們口裡越是講得天花亂墜,做的事情越是見不得人。
“向前看”一下子就變為“向錢看”,定風珠也會變成風信雞。
在所謂“不正之風”刮得最厲害、是非難分、真假難辨的時候,我也曾幾次疑惑地問自己:理想究竟在什麼地方?它是不是已經被狂風巨浪吹打得無蹤無影?我仿佛看見支流壓倒了主流,它氣勢洶洶地滾滾向前。
然而即使在這個時候我也沒有理由灰心絕望,因為理想明明還在我前面閃光。
理想,是的,我又看見了理想。
我指的不是化妝品,不是空談,也不是挂在人們嘴上的口頭禅。
理想是那麼鮮明,看得見,而且同我們血肉相連。
它是海洋,我好比一小滴水;它是大山,我不過是一粒泥沙。
不管我多麼渺小,從它那裡我可以汲取無窮無盡的力量。
拜金主義的“洪流”不論如何泛濫,如何沖擊,始終毀滅不了我的理想。
問題在于我們一定要頂得住。
我們要為自己的理想獻身。
我在二十年代寫作生活的初期就說過:“把個人的生命聯系在群體的生命上面,在人類繁榮的時候,我們隻看見生命的連續,哪裡還有個人的滅亡?”在三十年代中我又說:“我們每個人都有更多的同情,更多的愛,更多的歡樂,更多的眼淚;比我們維持自己的生存所需要的多得多,我們必須把它們分給别人,不這樣做,我們就會感到内部幹枯。
”你們問我伏案寫作的時候想的是什麼?我追求什麼?我可以坦率地回答:我想的就是上面那些話。
我追求集體的幸福和繁榮。
五十幾年來我走了很多的彎路,我寫過不少錯誤的文章,我浪費了多少寶貴的光陰,我經常感受到“内部幹枯”的折磨。
但是理想從未在我的眼前隐去,它有時離我很遠,有時仿佛近在身邊;有時我以為自己抓住了它,有時又覺得兩手空空。
有時我竭盡全力,向它奔去,有時我停止追求,失去一切。
但任何時候在我的前面或遠或近,或明或暗,總有一道亮光。
不管它是一團火,一盞燈,隻要我一心向前,它會永遠給我指路。
我的工作時間剩下不多,我拿着筆已經不能揮動自如了。
我常常談老談死,雖然隻是一篇短短的“随想”,字裡行間也流露出我對人生無限的留戀。
我不需要從生活裡撈取什麼,也不想用空話打扮自己,趁現在還能夠勉強動筆,我再一次向讀者,向你們掏出我的心:光輝的理想像明淨的水一樣洗去我心靈上的塵垢,我的心裡又燃起了熱愛生活、熱愛光明的火。
火不滅,我也不會感到“内部幹枯”……
親愛的同學們,我多麼羨慕你們。
青春是無限的美麗,青年是人類的希望,也是我們祖國和人民的希望,這樣一個信念,貫串着我的全部作品。
理想就在你們面前,未來屬于你們。
千萬要珍惜你們寶貴的時間。
隻要你們把個人的命運同集體的命運連在一起,把人民和國家的位置放在個人之上,你們就永遠不會“迷途”。
理想不抛棄苦心追求的人,隻要不停止追求,你們會沐浴在理想的光輝之中。
不用害怕,不要看輕自己,你們決不是孤獨的!昂起頭來,風再大,浪再高,隻要你們站得穩,頂得住,就不會給黃金潮沖倒。
這就是一個八十一歲老人的來遲了的回答。
六月二十五日
本篇最初連續發表于一九八五年七月十六至十九日香港《大公報·大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