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我與開明

首頁
    一 去年國内出版界為了紀念開明書店創建六十周年,召開座談會,編印紀念文集,有幾位朋友希望我有所表示。

    我患病在家,不能到會祝賀,想寫文章,思想不集中,揮毫又無力,隻好把一切推給渺茫的未來。

    現在我已經不為任何應景文章發愁了,我說過:“靠藥物延續的生命,應該珍惜它,不要白白地浪費。

    ”但怎樣照自己的想法好好地利用時間呢?我不斷思考,卻還不曾找到一個答案。

     我始終相信未來,即使未來像是十分短暫,而且不容易讓人抓住,即使未來好像一片有顔色、有氣味的濃霧,我也要迎着它走過去,我不怕,穿過大霧,前面一定有光明。

    《我與開明》雖然是别人出的題目,但“回顧過去”卻是我自己的事情。

    每天清早,我拄着手杖在廊下散步,邊走邊想。

    散步是我多年的習慣,不過現在走不到兩圈,就感到十分吃力,仿佛水泥地在腳下搖晃,身子也立不穩。

    我隻好坐在廊上休息。

    望着尚未發綠的草地上的陽光,我在思考,我在回顧。

    《我與開明》這個題目把未來同過去連接在一起了。

    這一段長時間裡,我不曾在紙上落筆,我的思想卻像一輛小車繞着過去的幾十年轉來轉去,現在的确是應該寫總結的時候了。

     可以說,我的文學生活是從開明書店開始的。

    我的第一本小說就在開明出版,第二本也由開明刊行。

    第二本小說的原稿曾經被《小說月報》退回,他們退得對,我自己也沒有信心将原稿再送出去,後來……過了一個時期我在原稿上作了較大的改動,送到開明書店,沒有想到很快就在那裡印了出來。

    這小說便是《死去的太陽》,它是一部失敗的作品。

    所以在談到開明時我想這樣說:開明很少向我組稿,但從第一本小說起,我的任何作品隻要送到開明去,他們都會給我出版。

    我與他們并無特殊關系,也沒有向書店老闆或者任何部門的負責人送過禮,但也可以說我和書店有一種普通關系,譬如,淡淡的友情吧。

    書店的章錫琛“老闆”當初離開商務印書館創辦《新女性》的時候,我給這份月刊投過稿(我翻譯過一篇愛瑪·高德曼的論文《婦女解放的悲劇》)。

    後來在我去法國的前夕,我的朋友索非做了這個新書店的職員,他寫的那本回憶錄《獄中記》也交給書店排印了。

    關于我的小說《滅亡》的寫成與發表的經過,我自己講得很多,不用再啰嗦了。

    葉聖陶同志就是在開明見到我從法國寄回來的原稿,拿去看了以後,才決定發表它的。

    索非進開明可能是由于胡愈之同志的介紹,他和愈之都學過世界語,他認識愈之,我一九二八年初秋從沙多—吉裡到巴黎,才第一次見到愈之,這之前隻是一九二一年在成都同他通過一封信。

    我在巴黎大約住了兩個月,常常到愈之那裡去。

    愈之當時還是《東方雜志》的一位負責人,那個時候全世界正在紀念列夫·托爾斯泰誕生一百周年,巴比塞主編的《世界》上發表了一篇托洛茨基的《托爾斯泰論》,愈之要我把它翻譯出來,我在交給他的譯稿上署了個筆名:“巴金”。

    我寄給索非的《滅亡》原稿上署的也是這個名字。

    可是我的小說下一年才在《小說月報》上分四期連載,《東方雜志》是綜合性的半月刊,紀念列夫·托爾斯泰的文章在本年就發表了。

    這是我用“巴金”這個名字發表的第一篇文章。

     《滅亡》就在《月報》連載的同一年(一九二九年)由開明書店出版,稿子是索非交去的,作為他主編的《微明叢書》的一種。

    這個袖珍本的叢書在開明一共出了八種,其中還有索非自己寫的《獄中記》等三部,我寫的《死去的太陽》和我譯的日本秋田雨雀的短劇《骷髅的跳舞》,蘇聯阿·托爾斯泰的多幕劇《丹東之死》,後面兩部小書都是從世界語譯出的。

    還有一種《薇娜》是索非把我新譯的短篇小說和李石曾的舊譯四幕劇《夜未央》編輯成冊的,它們是同一位年輕的波蘭作家廖·抗夫的作品。

    《薇娜》是我翻譯的第一篇小說,我隻知道抗夫寫過《夜未央》,我在十六七歲時就讀過它,我的朋友們還在成都演過這本描寫一九○五年俄國革命的很感人的戲。

    一九二七年我在巴黎買到《夜未央》的法文本,卷首便是小說《薇娜》,
上一章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